第六卷 夕陽烽煙 第十八章 痴心妄想

她明白了?

她明白什麼了?

她是明白了自己跟她宇文家的恩怨?還是明白了父親已經開始的籌劃?若是如此,她又是怎麼明白過來的……

凌雲原本就有些心虛,此時更是越想越虛。她忍不住往外看了看,卻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宇文九娘見她看向門外,卻是瞭然地嘆了口氣:「原來三娘子也猜到了!」

啊?凌雲心頭愈發茫然,卻不好開口詢問,索性靜靜看著宇文九娘,等著她的下文。

宇文九娘果然感嘆著說了下去:「三娘子猜得不錯,適才我們住下時,這邊的僕從們聽說我等與唐國公有親,也是各個都殷勤備至,對貴府交口稱讚。我這才知道,原來國公竟有如此人望。」

這對旁人來說,或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她作為宇文家的女兒,從小到大,到哪裡不是一亮出身份便備受追捧?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她看到有人對「宇文」二字反應平平,卻因為另一個姓氏而態度大變。這讓她滿心迷茫,甚至是不知所措,直到凌雲颯然而至,她才驀地醒悟過來——

是啊,自己不是已經知道了么,這是亂世,是烽煙四起、朝不保夕的時候!他們宇文家連自家女兒都護不住了,又能為旁人帶來些什麼?在這種世道里,大概也只有能養出李三娘這種女兒的人家,才值得這些升斗小民信任依賴吧?

念及此處,她心裡一陣苦澀,卻到底還是露出了笑容:「難怪兄長跟我說,國公乃當世英傑,能追隨於他,是我的福分。」

她的語氣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憂傷,但更多的還是釋然。凌雲原本已到嘴邊的解釋頓時都說不出口了——

她該怎麼說呢?說這間驛舍的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自己兩天前在這裡落腳時,順手幫他們解決了一些難題?是因為縣官不如現管,對於這些生計艱難的百姓來說,宇文家再是富貴齊天,也比不上能影響到他們這一方安寧的地方大員——這跟父親是不是英傑,其實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宇文九娘會這麼說,不僅是想告訴別人她的心路歷程,更是想說服她自己吧?她想讓她自己相信,父兄並不是隨意將她送出去的,而是為她在亂世中選了個「當世英傑」……看著眼前這張年輕明艷的面孔和她身後這間被收拾得雅緻溫馨的屋子,凌雲默默咽下了所有的解釋:「九娘過獎了。」

宇文九娘搖了搖頭,大概是說出了最難出口的話,她的心頭突然輕鬆了不少:「三娘何必過謙?我在洛陽時,也曾聽人說過,國公他箭法如神;卻直到昨日見到三娘出手,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有女兒如三娘,可見國公不但是當世英傑,更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好父親!」

至少他會把女兒培養成這種人物,而不是當禮物一樣的送出去。

凌雲一看她的神色便猜到了幾分,斟酌片刻後,也只能道:「父親待我們的確寬厚仁愛。」雖然自己長成眼下這樣,對父親來說絕對是個晴天霹靂,但若是跟宇文述相比,乃至跟世間其他人相比,他的確是個好父親。他從未將他們兄弟姊妹的婚姻當成籌碼,而是希望他們能過得好。

宇文九娘贊同地點了點頭,真心誠意道:「不怕三娘見笑,靜姝生平只羨慕過兩個人,一個是南陽公主殿下,一個便是三娘你。當初殿下對你讚賞有加,我還曾頗為不解,如今我才明白,殿下和你都是這世間難得的自在之人,足以讓天下女子望塵莫及。」

這個么……凌雲幾乎苦笑起來:「凌雲如何能跟殿下相比。」

宇文九娘抿著嘴笑了起來:「我猜殿下若知道三娘能如此行走天下,馬踏群凶,也只有羨慕的份。」

她這一笑,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情態。凌雲心裡微松,搖頭笑了笑沒做聲,卻聽宇文九娘突然問道:「卻不知三娘這次去江都,可曾見到過公主殿下?」

凌雲心頭一動,隱隱間明白了宇文九娘找自己過來的目的。

她接著搖了搖頭。宇文九娘立時不經意般地問了下去:「那三娘可曾見過我家的父兄子侄?」

凌雲在心裡嘆了口氣:果然,如此!

她當然知道宇文九娘想問的是什麼,也知道她的忐忑和擔憂。只是,這些事,自己要怎麼說呢?

在她的沉默當中,宇文九娘的笑容再次漸漸變得僵硬起來,她強撐了片刻,到底還是放棄了努力,直接正色問道:「還請三娘恕罪,靜姝如此刨根問底,是因為之前無意中得知,家中子侄們曾對貴府三郎頗為無禮,此事實在讓人過意不去,卻不知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不然的話,父親如此護短,怎麼會因為兩個侄兒傷了李三郎就打斷他們的腿?後來承趾刁難柴紹,卻被李三娘當眾毆打,父親居然讓他們宇文家的長孫媳去登門道歉,又向陛下舉薦了李淵,最後還讓自己去投靠他……這一切,根本就不是父親的風格!裡頭一定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而李三娘似乎就是這一切的關鍵,不然她為何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江都,出現在那艘船上?

她問得已足夠明白,凌雲卻依舊沒有做聲。宇文九娘等了半晌,漸漸從忐忑不安轉為了失望至極——也是,自己如今是什麼身份?不過是主動去投靠李家的賤妾之流,還剛剛被她李三娘的救下性命,她有什麼資格讓李三娘回答她的問題,讓她為自己答疑解惑?她真真是……自取其辱!

她自嘲地笑了笑,正想找個台階下,卻聽凌雲輕輕嘆了口氣:「對不住。這原是我和貴府的一些恩怨,我也沒料到,會把你牽扯進來。」

宇文九娘驀然抬頭看向凌雲,凌雲也坦然地看著她:「四年前,你那兩位侄兒受人挑撥,傷了我家三郎,是我打斷了他們的腿;宇文大將軍為保全他們的顏面,才宣稱是他親自打斷的。宇文承趾大概一直有氣,後來藉機刁難了柴大郎,卻因此害得我沒能見到三郎最後一面,我一怒之下當眾打暈了他,大將軍或是怕我再找宇文承基的麻煩,才放下身段來向我父親示了好。我們兩家的恩怨至此了結,並無再多牽扯。」

竟然是這麼回事嗎?宇文九娘愕然睜大了眼睛,一時覺得原來是這麼回事,一時又覺得似乎還有哪點不對:「可是,我父親他,他的性子……」

凌雲嘆道:「宇文大將軍能屈能伸,令人佩服。其實兩年前我去貴府拜訪時,大將軍的確曾想過要給我一個教訓。」

宇文九娘忍不住緊張道:「那後來呢?」

凌雲笑了笑沒做聲,宇文九娘瞬間明白過來:這個教訓自然是沒給成,父親這才不得不改變主意,向李家主動示好!李三娘……她上下打量了凌雲幾眼,只見她依然靜靜地站在那裡,眉目清淡,神色安然,卻自有一種不可置疑的力量,彷彿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可以刻進青石,刻進所有人的心坎里。

難怪她不但能打斷那對兄弟的腿,還能鎮住父親的怒火!

不期然間,宇文九娘又想起了那天在山谷里划過的箭影和刀光,許久後方問道:「那三娘後來為何又去了江都?」

凌雲語氣平靜道:「因為三郎不曾見過塞北江南,我想替他去看一看,不過在江都時,我發現你那位二哥在賄賂宮人,欺瞞天子,謀求官職,便設法告訴了大將軍。後來之事,我所知不多,不過若讓我猜,大將軍和駙馬之所以會把九娘託付給我父親,或許跟此事有些關係。」

宇文九娘徹底地呆住了:難怪父親那麼厭惡二哥,最後卻給他討了官職,原來是二哥做出了這種抄家滅門的事!父親不能揭發他,大概也無力再處置他,所以才會把自己託付給唐國公?他是怕自己會落入二哥的手裡嗎?還是說……

她怔怔地看著凌雲,凌雲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猜大將軍是怕我有這樣的把柄在手,日後會置宇文家於死地,故而才想著得讓兩家關係近些。」

所以自己就成了拉近兩家關係的紐帶?宇文九娘縱然早有思想準備,此時卻也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大哭一場,還是該大笑幾聲。虧她還以為她明白了,其實她什麼都不明白!

見她如此難受,凌雲自然也是倍感歉疚,她知道這麼說,宇文九娘心裡一定不會好受,但宇文九娘日後是父親的房裡人,有些事,自己不可能瞞她一世,卻也不能真的讓她全部知道,為今之計,也只能讓她知道這麼一個並不完全的真相……

她向宇文九娘再次欠了欠身:「此事是我考慮欠周,九娘若有什麼吩咐,凌雲願意效勞。」

宇文九娘恍惚了一下,這是凌雲進門時就說的第一句話吧?原來她是這個意思?她覺得有些對不住自己,願意幫自己做點事來做補償?她是真心如此,還是在故作姿態?她是在可憐自己嗎?

慢慢從手掌里抬起了頭,她看著凌雲淡淡地道:「不敢當,我想請教一聲,三娘子是否想過,要……要告發此事?」

凌雲坦然道:「從未想過。」

宇文九娘緩緩點頭,這話,她信,不過……輕輕吸了口氣,她繼續一字字問道:「那若是我現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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