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夕陽烽煙 第九章 千軍萬馬

一千人的馬隊有多長?

一萬人的方陣有多大?

凌雲直到站在了晉陽的校場上,看到了那支整裝待發的大軍,才清楚地知道了這些答案:

那是賓士時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是鋪開來如浪潮般洶湧的人海。當這樣的長龍和人海隨著鼓點旗號而呼喝吶喊,那更是一種足以讓大地都為之震顫的力量。

這一刻,凌雲便深深地感受到了這種力量:

在她前方的高台上,李淵一身戎裝,簡短几句便說出了這次出征的目的和意義;在她身旁,幾十名健卒一字排開,聲如洪鐘地合力重複著李淵的每一句話;而在她的眼前,數萬將士又將這一句句的話語齊聲吶喊了出來。當這雄壯的吶喊回蕩在校場的上空,配合著低沉的鼓點和整齊的頓足聲,便足以點燃所有人心底的熱血與渴望。

凌雲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在心潮澎湃之餘,她又有些抑制不住地難過。

她也曾見過大軍過境,也曾遙望兩軍廝殺,但真正身處其間,感覺原來是完全不同的。難怪玄霸會那麼渴望來到戰場,難怪當初父親答應帶他去涿郡時,他的眼裡會迸發出那樣的光芒。

如果不是後來他陪自己去了莊園,如果自己能早點察覺他的心思,阻止他的做法,如今他一定已經實現了這個夢想了吧?他一定還會好好地活在這世間的某個地方……

午夜夢回時,這些「如果」曾無數次地嚙咬過凌雲的心口。因此,當她聽到世民興緻勃勃地談起幾日後的出征時,便毫不遲疑地提出了她的要求:她也要一道出發。

她要幫玄霸去看他想看的東西,做他想做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馳騁沙場。

李淵和李世民自是極力反對,但因為她的堅持,因為玄霸,最後她還是以「李三郎」之名加入了李淵的親衛隊。當然前提是,下不為例。

但有些事,一次就夠了,比如親耳聽到這出征的戰鼓,親眼看到這些將士在隊列中,在吶喊中,從無數個脆弱的個體變成了整齊的隊列、肅穆的方陣,變成了一支銳不可當的雄師!

在隆隆的鼓聲之中,凌雲不知不覺地出了神,她甚至已忘記了震撼和傷感,耳中唯有戰鼓的節拍,眼裡只剩刀劍的光芒……

李淵在高台上發完號令,在眾將的擁簇下走下了點將台,目光一掃便瞧見了人群中的凌雲。他的心裡頓時打了個突。

凌雲就站在他的親衛隊伍里,跟那些身經百戰的勇悍之士相比,她的身量顯得有些單薄,面容也太過白凈,但此時她的站姿挺拔,目光炙熱,整個人都彷彿籠罩在一層熊熊燃燒的無形火焰之中。

李淵好歹已統領千軍,轉戰數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戰意。

那是將士們身上最難能可貴的戰意。

能在第一次出征時就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戰意的人,都是天生就屬於疆場的勇士,只要他們能活下來,遲早會迸發出驚人的光芒。

譬如,二郎。

他還清楚地記得,二郎在第一次出征的時候,也曾這樣戰意勃發,氣勢驚人;他記得自己曾因此而無比欣慰。但此刻,當它同樣出現在女兒的身上,李淵的心裡卻只剩下了驚愕、煩惱和隱隱的後悔:

他就不該答應凌雲的要求,就算是辜負了玄霸,也不該答應她!

然而此時已容不得他多想了,二郎已為他牽來戰馬,眾人同時躬身行禮,他只能翻身上馬,右手一揮,在迎風招展的帥字旗下,集結起來的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往南出發——歷山飛留下的甄翟兒一部,如今就在晉陽南邊三百餘里的霍邑附近出沒。

待到出了校場,來到城外,眼前的天地豁然開朗,身後的隊伍也漸漸鬆散開來。李淵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凌雲依舊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之前那股鋒芒畢露的戰意已消失不見,整個人顯得眉目舒展,英姿勃發,在隊列里不疾不徐地控馬而行,竟是看不出半分緊張。

李淵原是有些擔心這樣的行軍會讓她感覺不適,畢竟列隊不比獨行,軍漢們更是粗魯無禮,然而看到她這副模樣,他心裡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又多了些說不出的憋悶。

凌雲自然也瞧見了李淵,頷首為禮,微微一笑,愈發颯然爽朗,英氣逼人。

李淵胸口頓時堵得更厲害了。

他默默轉過頭去,下定決心再也不會回頭去看上一眼!

山西的臘月,霜雪還沒有結凍,朔風卻足以逼人,軍中步卒又佔了大半,行進的速度自然也快不起來,這一日路上並未停歇,卻也直到日落之前,才終於來到了篙澤湖畔。

大軍依山傍水安營紮寨,凌雲原是準備跟大夥一道動手,卻被親衛隊長拉到了一旁:「你去中軍帳外守著,看看國公有何吩咐。」

這也是親衛的職責所在,凌雲並未多想,答應一聲,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隊長卻是搖搖頭地長出了一口氣。

國公之前就跟他交代過,三郎是自己的侄兒,來軍中只為開開眼界,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他原擔心會來一個難伺候的公子哥,誰知竟是氣度沉靜、身手利落的俊俏後生,這才放了心。誰知國公卻像有一百個不放心,這一路上明裡暗裡的少說也回頭看了七八十次,有一次自己正在跟李三郎套近乎,也被國公盯著瞧了好幾眼。

那目光,怎麼說呢?他看是沒大看懂,但那隻搭在李三郎肩頭的胳膊上,寒毛瞬間都炸了起來。

因此,接下來這大半日,他沒再敢李三郎說話,只悄悄打量了他一回,越看越是驚訝:這位李三郎的眉目其實跟二公子頗為相似,再想想國公的異樣目光……難不成他不是國公的侄兒,而是國公的親骨肉?說不定是外頭女人生的,國公才只能用侄兒的名義認回來!如今看國公對他的重視程度,顯然已遠遠超過二公子。

若是如此,李三郎和二公子的關係就有些微妙了。日後他們若能相安無事也就罷了,這要是爭執起來,自己又該怎麼辦才好?要知道,四公子和二公子還是一母同胞呢,之前也沒少針尖對麥芒,讓他們這些親衛里外不是人,這要是走了一個再來一個……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打了寒顫,正想念一句「百無禁忌」,就聽身後有人問道:「三郎呢?他人在哪裡?你們差遣他做什麼去了?」

隊長一個激靈轉過身來,卻見那手持馬鞭,面沉如水的,可不正是二公子李世民?

他忙上前一步,抱手賠笑:「二公子,李三郎到國公那邊去了。」

世民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遲疑道:「今日他跟你們一道趕路,可有什麼……不便之處?」

不便之處?隊長困惑地摸了摸了後頸,對著世民緊盯過來的眼神,這才猛地回過味來:二公子這是轉彎抹角地打聽李三郎有沒有什麼妨礙大家的地方?可這事到底不能胡編,他想了想,只能含糊道:「李三郎騎術還算嫻熟,就是不大愛搭理人。」

世民不以為意道:「她就這脾氣,你們不許煩她!」說完他邁步就走,突然又回頭叮囑道:「三郎來軍中一趟,只為開開眼界,不為殺人建功,你們若能護他周全,回頭我和阿耶自是重重有賞,但若是讓他掉了一根頭髮……」他冷冷地看了隊長兩眼,這才轉身離開。

隊長呆在當地,心頭更是一片茫然,這些話國公已經跟自己說過了啊,二公子為什麼還要跑來重複一遍?而且說得更是直截了當。自己之前的猜想似乎都站不住腳了——這二公子對李三郎哪有半點忌憚之心?倒活像是他的第二個親爹!

看著不遠處的中軍大帳,他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長嘆了一聲。

有人悄悄湊過來問道:「大哥,那李三郎,到底是什麼人?」

隊長面無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滾!」——這李三郎到底是什麼人,他要是知道,還用得著嘆氣嗎?

中軍大帳里,李淵早已斥退了所有的人。他心裡七上八下了一路,自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凌雲,但真正面對她了,想來想去卻只問出了一句:「這一路行軍,你可還習慣?」

凌雲點了點頭:「還好。」想了想又補充道:「阿耶不必擔心,女兒一切都好。」如果父親能不再這麼欲蓋彌彰地頻頻回顧,那就更好了。

李淵乾笑了一聲,想說點什麼又找不到話頭,正尷尬間,世民挑簾走了進來。他頓時如釋重負:「二郎也來了!」

世民向李淵行了禮,又對凌雲問候了一聲:「阿姊,今日行軍可有哪處不慣?」

凌雲想了想答道:「慢了些。」

世民笑道:「大軍行進,前頭要有幾路斥候,後頭還要照顧步卒和糧草輜重,的確是慢了些,我的那些騎兵這一年來都已習慣輕裝疾行了,也說憋得難受。」

李淵聽到這裡倒是想起一事,忙道:「說起行軍,我正要找你們商量——如今天寒地凍,大軍一日才走了六十餘里,這麼緩緩前行,我擔心賊寇會聞風逃竄,今日高王兩位副將也說了幾次,憂心咱們會撲個空。」

世民一聽便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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