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歲月長安 第三十二章 生死一念

堂屋的大門猛地一開。冬夜的寒風立刻裹挾著雨雪的濕氣直灌進來,吹得滿屋紅燭搖動,錦簾飄飛,那股莫名的悶熱也在頃刻之間便被這股冷風給卷了個乾乾淨淨。

凌雲站在空蕩蕩的簾帳後面,聽著這開門的響動,滿屋的風聲,心頭一時只覺得……如釋重負。

門口那個哭喊救命的聲音似乎也被這動靜給驚得停了停,隨即便是更加凄婉哀怨的一聲:「大郎!」這一聲當真是如泣如訴,千迴百轉,就連凌雲聽著心神都為之一震。

開門而出的柴紹自然更是愣住了。他低頭一看,入目所見,是小環那張幾無人色的青白面孔——這大雪天的,她身上居然只穿了一身單薄的寢衣,此時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在漫天飛雪的夜色里,在滿屋喜燭的照耀下,自是加倍的令人心驚。

柴紹忙一把將她拉進了屋裡,皺眉道:「阿哲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環神色狂亂地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哲一回去就開始吐,越吐越厲害,我趕緊去找姨娘,馮醫師也來了,他給阿哲看病,可看著看著,阿哲突然透不過氣了,馮醫師說不行了,阿哲不行了……大郎,你快去看看阿哲吧,你快去救救他,救救他!」說到最後,她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醫師說阿哲不行了?柴紹心頭大震:「我這便過去看看!」

周嬤嬤和小七等人此時也都已趕了過來,見此情形,各個臉色發沉,只是作聲不得。待聽到柴紹的這一句,周嬤嬤終於忍無可忍道:「大郎且慢!」——他莫不是忘了,這是他和三娘的新婚之夜,這婦人早不來晚不來,偏趕著這時辰跑來說孩子不行了,用心簡直是昭然若揭,他若是真的跟著走了,三娘日後豈不會成為笑話?

柴紹也反應過來了:是啊,他走了,凌雲怎麼辦?他躊躇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過去。

小環原是大喜過望,突然發覺柴紹停步回頭,頓時慌了起來,只能哀哀地又叫了聲「大郎」。

周嬤嬤心裡冷笑,面上卻是越發和藹,上前幾步,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小環的身上,柔聲道:「這位娘子,既然小郎君病了,那就該去多請幾位醫師過來,大郎他又不會看病,去有何用?倒不如讓……」她正要說出「老奴賠你過去看看」,帘子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果斷的聲音:「我去看看!」

簾帳一分,凌雲大步走了出來。就在這短短几息內,她已穿好外衣,挽起長發,手裡還拿上了外頭穿的大衣裳,雖然打扮不算齊整,整個人卻依舊顯得乾脆利落,神色里的果決更是不容置疑。眾人都呆住了,柴紹也驚得失聲叫了句:「三娘?」凌雲卻是步子都沒停,右手將一件大氅扔給了柴紹,左手一回手,另一件披風便已落在自己肩上:「走吧!」

柴紹驀然回過神來,略一思量,還是抬手一披大氅,轉頭往外走去。

周嬤嬤頓時急了眼:「三娘!」

凌雲也看向了她,心頭頗有歉意,語氣卻沒有動搖:「煩勞嬤嬤讓人多請幾位醫師過來。」這件事,她自然也覺得蹊蹺得很,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要親眼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從來就不是能坐著等結果的人,而比這更可怕的,是要跟柴紹一道坐著等結果……

想到那情形,她幾乎沒打出個寒戰來,忙不迭甩開思緒,大步往外便走。小七呆了一下,也拔腳追了上去。

周嬤嬤一個兩個的都阻止不及,眼見著凌雲已風一般地卷出門去,不由得撫額一聲長嘆:這叫什麼事?柴大郎的庶子出事,妾室求救,結果她家三娘子居然跑得比柴大郎還要快!

阿哲住的院子離主院本來就不遠,以柴紹和凌雲的腳力,自是轉眼就到。此時這座小小的院子里已是燈火通明,人聲嘈雜,莫氏的聲音尤其刺耳:「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大郎呢,大郎怎麼還沒到?快去叫他,快去!」

柴紹心知不對,兩步便上了台階,衝進門去。卻見西邊屋裡的床榻前已站了好幾個人,日常來府里的馮老醫師和莫氏,都守在那裡,還有兩個婢子在一邊伺候;而床榻上的阿哲則是臉色發紫,小小的胸口不斷起伏,呼吸極為急促,看到柴紹似乎還認得,卻已根本說不出話來,眼裡滿是淚水。

柴紹心頭刺痛,脫口問道:「阿哲到底是怎麼了?」

莫氏見他進來,原是面露喜色,看到跟在柴紹身後的凌雲,卻是臉色一沉:「阿哲到底怎麼了?醫師說了,他是吃了不幹凈的東西,說不定就是被人害了!」說完又毫不客氣指著凌雲道:「她是什麼人?你帶她來這裡作甚?是覺得阿哲被害得還不夠慘么?」

柴紹忙壓下了她的手,皺眉道:「姨娘莫要如此說話,這是三娘,聽聞阿哲出事,她特意過來看看。」

莫氏嚇了一跳:居然是李三娘本人?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凌雲兩眼才皺眉道:「你怎麼過來了?」

這話問得自是無禮,凌雲卻並不想跟她糾纏計較,索性只看著她點了點頭,腳下一晃便繞了過去。莫氏頓時氣得臉都紅了,沖柴紹怒道:「她這是什麼意思?我問她為何來這裡,難不成還問不得了?」

小七也氣喘吁吁地追了進來,聞言忙介面道:「這位老夫人說得是,這話您的確問得不妥。」不等莫氏發怒,她便笑吟吟行了個禮:「不知老夫人是哪個府上的?莫不是年高忘事,竟不記得我家娘子如今已是小郎君的母親了,母親來看望兒子,難不成還要跟旁人去解釋緣由?」

她笑容甜美,禮數周到,說出的話卻比針尖還要扎人。莫氏的臉原就氣得發紅,這下更是憋得發紫,跟床榻上的阿哲差不多成了一個顏色。

柴紹只覺得頭都大了,忙向莫氏問道:「姨娘是何時過來的?阿哲這樣已有多久了?」

莫氏氣得一指伺候小環母子的小婢女:「你問她!」說完又沖著那小婢女瞪眼:「你還不把事情都趕緊都告訴大郎!」

那小婢女不過十二三歲,哭得眼睛都腫了,聽到這一聲忙哆哆嗦嗦答道:「今日、今日小環姊姊原是想帶著小郎君去新房那邊轉轉就回,結果那邊人多熱鬧,又有好些孩童,小郎君一高興竟自個兒鑽到前頭去了……」

她話沒說完,小環也終於追進了屋子,她臉色的依然凍得青白,聞言卻還是含淚道:「都怪我,都怪我沒拉緊他,他一下子便鑽到了最前頭,我怕惹人側目,不敢去拉他回來,因此便回來找了阿四過去,好把他帶出來,誰知我們再過去時,竟怎麼都找不到阿哲了!」

那個叫阿四的婢子連連點頭:「正是,奴婢找了好幾圈都沒找到小郎君,直到大家陸續散了,小郎君才跑了出來。他說是一個穿紅裙子的姊姊帶他去裡頭吃果子了。我們當時也沒多想,誰知回來沒多久,小郎君就上吐下瀉,小環姊姊嚇得讓我趕緊去找姨娘,正好馮醫師也在吃酒,姨娘便把醫師也請了過來,醫師原是說,小郎君大概是吃壞了東西,吐乾淨就好,誰知話剛說完,小郎君就漸漸喘不上氣來了!」

那個姓馮的醫師原是隱形人般縮在一邊,聞言才抱手嘆道:「這情形甚是兇險,乃是喉頭有損,氣息堵塞之故,若再這樣下去……」他搖頭長嘆了一聲。

柴紹心頭更是沉重:馮醫師也是坊里有名的醫者,跟自家關係更是親近,他都這麼說,情況可見是不好了。

凌雲心裡卻是一動:是一個穿紅裙子的姑娘帶這孩子去裡頭吃果子了?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小七的披風下露出的正是一截石榴裙——今日凌雲穿的是青色嫁衣,婢子們穿的卻都是喜慶的紅裙。

莫氏也一眼瞧見了,兩道濃長的眉毛頓時又豎成了一個憤怒的倒八字,咬牙點頭道:「我就知道,這孩子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小七忙問道:「老夫人是疑心誰?還請直說。今日的女客少說有一半穿了紅裙,您這般委婉,誰知道是指哪位?」

莫氏沒料到她會直接問出來,咬牙道:「要依我說,你們幾個……」

小七微笑道:「老夫人說的是,我們幾個自然最是清白不過了,畢竟今日這麼多人都看著呢,我們幾個忙娘子的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管別的閑事?再說了,我們又都是頭一回進府,既不認得老夫人,自然更不認得小郎君,就算有人壞了心腸要栽贓陷害,也栽不到我們的頭上來。老夫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莫氏被她一句句頂得無話可說,恨不得能一巴掌扇掉眼前這張圓臉上的笑容,卻到底沒這個底氣,只能瞧著柴紹道:「大郎你聽聽,你聽聽。」

柴紹深知凌雲的性情,聽著莫氏的話早已覺得刺耳,只是不好說她,聞言乾巴巴答道:「姨娘今日是不是喝多了酒?不如先去歇一歇。」

這話一出,別說莫氏,便是小環都呆了一下,莫氏嘴唇哆嗦,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臉色也漸漸地灰了下去,最終才慘然一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在這府里終究是多餘的了!」

柴紹聽到這語氣有些不對,回頭再一看莫氏的臉色,心頭也是一驚,正想道歉一聲,開解幾句,卻聽那馮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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