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歲月長安 第二十七章 借刀殺人

柴府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午時剛過,國公府鋪房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地進了大門,一抬抬嫁妝流水般從前門運往主院,沒過多久,偌大的院子竟被塞了個滿滿當當。

這院子原已空置了十餘年,今年開春才重新修葺粉刷,裡頭是粉牆青石,朱楹碧瓦,處處都十分齊整,如今從李家抬來的檀床綉屏、錦簾綾席又一樣一樣地安置了進去,整個院子自是愈發顯得軒朗高華,氣派非凡。

這樣的氣象,也很久很久沒有在柴府出現過了。

柴家自來規矩寬鬆,有這般難得的喜慶熱鬧可看,下人們少不得奔走相告。不多時,所有能過來的便都跑來瞧了一回。不少人還留了下來,打量的打量,議論的議論,也有想上去幫忙的,奈何李家來的人多,配合又熟練,在管事的分派下,一個多時辰便把滿院子的嫁妝該安的都安了,該收的都收了。那有條不紊的麻利勁兒,看得柴家人又是一番嘖嘖稱嘆。

蕭氏一直在屋裡盯著傢具布置,眼見一處處都安放妥當了,這才鬆了口氣:今日上午添妝的事已是一波三折,下午的鋪房可不能再出任何紕漏了!好在一切都還順利,待會兒兩位長輩一到,讓她們指點著再加些裝飾,成親前的準備便算是大功告成……然而她這口氣剛剛出完,出門便瞧見了那些交頭接耳的柴家下人,兩邊的太陽穴頓時突突地跳了起來——

她早就聽說柴家沒規矩了,但也不能沒規矩到這種地步吧!

柴家這邊負責招待的是一位隔房的伯母,見此情形也是好生尷尬。她自知管不了這幫下人,只得一面讓人去找莫姨娘,一面便向蕭氏賠笑道:「這府里多年來沒個主母打理,規矩是有些亂套,大郎他一個大男人也注意不到這些細務,因此,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盼著三娘能早日進門呢。」

盼著三娘早日進門?好幫他們收拾著這個爛攤子么?蕭氏心頭暗惱,索性乾笑了一聲:「那柴家的長輩們還真是抬愛了,我們三娘只怕擔不起這等重任,夫人您也瞧見了,這種情形,不怕您笑話,我長這麼大也是頭一回見到,更何況一直養在深閨里的小娘子?偏偏我家三娘又是一個實心眼的孩子,這……」

她搖了搖頭沒往下說,心裡從惱怒中實打實地生出了幾分憂慮。經過上午的事,她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三娘的確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性子又耿直,柴家這種亂麻般的地方,豈不是難為她?

柴家伯母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歉不迭:「夫人說得是,貴府三娘那般金尊玉貴的人物,的確不該操心這些事,回頭我便去跟大郎好好說道說道,該立的規矩得先立起來,不服管的人得先打發掉,夫人放心,我們大郎性子是粗疏了些,但誠心卻是沒的說,這院子便是他親自盯著翻修的,就連院子里的花木都特意重新種過,就怕委屈了三娘子。」

蕭氏之前便覺得這主院還算齊整,聽到這話才注意到,這院子里南邊種著翠竹金桂,北屋階下是海棠臘梅,進門處還有兩棵高大的梧桐,品相都算難得。她心裡那股悶氣這才稍減:男人么,讓他們管事是指望不上的,但只要不糊塗,有誠意,那便還算有救,不過……她想了想還是問道:「大郎有心了。不過我聽說郡公在時柴家後宅有不少人,後來怎麼就留了一位姨娘管事?看眼下這模樣,這位姨娘也實在不像是能管事的人。」

柴家伯母臉色愈發尷尬,卻只能繼續解釋道:「夫人說得不錯。不過這位莫姨娘是郡公在時就開始管事了,那時郡公不願再娶妻,因莫姨娘讀過書,性子也爽利,便把後宅交給了她來打理。那時莫姨娘也的確能幹,因此,郡公臨終前遣散姬妾,唯獨留下了她。誰知郡公走了之後,她懷著身孕操勞過度,生二郎時聽說傷了身子,打那之後性子就慢慢變了,做事也越來越鬆懈。只是事出有因,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蕭氏恍然點頭:「難怪,也是可憐人!卻不知如今她性子可還好處?」做事鬆懈不怕,就怕她把得太緊,不肯鬆手,而且她身份到底特殊,性子要是太難纏,也是個大麻煩。

柴家伯母斟酌道:「如今她要說魯莽是有些魯莽,難處倒也不算難處,雖有些直來直去的,倒是不會輕易難為誰,要不然,這府里的下人們也不會如此疲賴了。」

蕭氏心裡一動,若無其事般的介面問道:「柴大郎不是還有一位妾室么?她也不管?」

柴伯母愣了一下,忙笑道:「夫人說的是小環吧,她也算不得什麼正經妾室,性子又十分沉悶,自來都是不聲不響的,做事還算勤快,管人卻實在是管不住。」

蕭氏微微一笑,沒有接話,這位小環是不是真的性子沉悶還不好說,不過在柴家親戚們眼裡,她顯然比那位莫姨娘更討喜……她正想再旁敲側擊地打聽幾句,院外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好啊,你們都躲在這裡偷懶!這個月的賞錢,你們還想不想要了?」

這聲音頗有種穿耳的魔力,蕭氏不由嚇了一跳。院子里的柴家下人們卻彷彿早已習慣,聞言都是相視而笑,磨磨蹭蹭地往外走去。那聲音里頓時愈發尖利:「我數三下,若還有人在裡頭,今年他就去莊子上過年吧!」這話一出,下人們頓時一窩蜂地跑向了門口,在那三聲數完之前跑了個乾乾淨淨。

院外的人哼了一聲,這才昂首走了進來。蕭氏原本是又驚訝又好笑,此時更是覺得眼都花了——來人個頭不小,妝容也厚,腮紅斜飛到了顴骨,眉毛直畫進了鬢角,再加上身上那襲亮綠色的皮毛披風,一時讓人簡直不知看哪裡才好。

那人也打量了蕭氏一眼,這才屈身行禮:「賤妾莫氏,見過兩位夫人,下人們如此失禮,都怪賤妾管教不嚴,回頭賤妾定會狠狠懲罰他們。」

蕭氏聽得直皺眉,什麼叫柴府下人失禮都是她管教不嚴?但想想柴伯母適才的話,她也不好計較,只能含糊地點頭回禮:「莫姨娘辛苦了。」

莫姨娘立時用力點頭:「多謝夫人體諒!這府里明日就要辦喜事了,到處都要收拾,偏偏這些懶貨都跑來看熱鬧了,我便是生了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不過還好,李娘子明日就會進門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蕭氏的太陽穴又跳了兩下,心知她是賣好,卻也只能含笑打斷了她的佛號聲:「既然如此,我們便不耽誤娘子的時辰了,娘子儘管忙去便是。」

莫姨娘顯然有些意外,可話都是她說的,她也不好收回,只能勉強笑了笑,告辭一聲便轉身離開,走的步子卻比來時急得多,顯然很是有些不高興。

蕭氏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她明白柴伯母為什麼說她「魯莽是有些魯莽,難處卻也不算難處」了,這種姨娘並不少見,說什麼傷了身子,其實是生個兒子就不知輕重了,自己做為三娘的娘家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種人蹬鼻子上臉,不然她在三娘面前只會更狂妄;再說那兩位長輩很快就到,自己難道還能留著她在這裡鬧笑話?

果然,不過片刻之後,留在前頭的婢女就飛跑過來報信:「李老夫人和蕭老夫人已經進大門了!」蕭氏和柴伯母相視一笑,聯袂迎了出去。

此時,剛剛離開的莫姨娘也轉身進了另一處院落。這處院落不大,卻收拾得極為乾淨,一個十來歲的小婢女守在廊下,見莫姨娘進來忙迎上來悄聲笑道:「小郎君還在午睡,我家娘子在陪他,姨娘請跟我來。」

莫姨娘毫不客氣地往外一指:「你去門口守著,誰都不許放進來!」說完便一陣風般地卷進了上房的西屋。

屋裡的床榻上,五歲的阿哲果然正睡得四仰八叉,小環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正低頭綉著一件小小的袍子,顯然很快就要綉好了。這間屋裡並無太多裝飾,也沒有熏香,到處都是乾乾淨淨的,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奶香。跟主院的熱鬧相比,簡直就像是兩個天地。

莫姨娘卻是眉頭都快立起來了:「你還有心繡花!你知不知道李家送了多少陪嫁過來?你知不知道那邊都布置成什麼模樣了?你知不知道那李家的人有多傲氣多瞧不見人!你以為躲起來繡花就可以什麼事都不用管了?」

小環放下針線,嘆了口氣:「知道又如何?姨娘是能不讓他們送陪嫁,還是能不讓他們鋪房?至於他們不把咱們瞧在眼裡,難道不是件好事?」

莫姨娘被堵得啞口無言,半晌才冷笑道:「也罷,你不著急就不著急,橫豎這李娘子進來之後,絕不會覺得我是最礙眼的人!」

小環苦笑道:「我算什麼人物,也能讓李家貴女覺得礙眼?再不濟,躲著點也就罷了。」

莫姨娘「哈」地笑了起來:「你以為我在說你么?我說的是他!」說著伸手一指,指著的赫然正是阿哲那小小的身子。

小環頓時沉默了下來。莫姨娘橫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我勸你還是多看他幾眼吧,日後未必能看得到了!」說完也不理小環驀然變掉的臉色,又像來時般一陣風地卷了出去。

大概是她這進來出去的動靜太大,阿哲哼了幾聲醒了過來,睜眼看見小環,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臉:「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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