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歲月長安 第二十六章 不屑一顧

她還要鬧什麼幺蛾子?

眾人都是愕然無語。蕭氏原是穩重謹慎之人,此時也忍不住加重語氣叫了一聲:「宇文夫人!」——她真的是來送禮的,不是來尋仇的?

宇文娥英卻是傲然伸手一指點翠花冠:「你們真要收下她送的花冠?莫不是還打算讓李三娘明日戴著它出嫁?」

蕭氏恍然大悟:她這是賭氣要和高氏爭個高低呢!略一思量,她還是圓滑地答道:「竇家舅母一片心意,咱們自然得收下,至於明日三娘如何裝扮,卻還要看看衣裳紋飾,再問問長輩們的意思,總之,得將咱們三娘打扮得妥妥噹噹、齊齊整整的才好。」

宇文娥英冷哼了一聲,再次抬起了下巴:「你也知道該打扮得妥當些?那你更應該知道吧,這花冠也不是誰送的都能往頭上戴,要麼是德高望重的長輩,要麼便得是有身份的貴人,不然的話,縱然物件還能看得過眼,那意思也不吉利!」

說到這裡,她轉頭輕蔑地看了高氏一眼:「再說,有些人也該有點自知之明,打小克了父親,嫁人又帶累了夫君,心狠手黑,就連襁褓里的嬰兒都不放過的,怎麼也有膽子來給新婦送花冠?就不怕把晦氣也一道送給人家么!」

高氏的臉頓時一寸寸的白了下去,宇文娥英的這些話,她自然不是從來沒有聽過,相反,從小到大,這樣的話她明裡暗裡不知聽過多少次,可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樣,這麼直接了當地摔在她的臉上,戳在她的心窩裡,扎得她鮮血淋漓,她卻無從反駁,無法辯解……

四娘五娘的臉色自然也不好看,四娘反應最快,勉強笑了笑就要幫高氏說話,宇文娥英卻又毫不客氣地伸手指向了她們:「還有你們,敢情今日不是你們自己出嫁,凡事就不用講究那麼多了是吧?知道的,會說你們是濫好心,不知道的,只怕覺得你們都是成心的呢!」

這話自然是同樣是尖刻無禮,兩人的臉色也有些白了,卻是做聲不得。

因為宇文娥英的話雖然刻薄,卻並非全無道理——高氏論親近,論地位,論福分,論名聲,送花冠的確都不算太合適;她們就這麼收下花冠,也的確有點考慮不周。更何況,如今宇文娥英顯然已是撕破臉皮要攪合此事了,她們再幫著高氏說話,這添妝的大喜日子說不定都會被宇文娥英徹底毀了,她們不能拿三姊姊的大事來冒這個險!

屋子裡的女眷們更是噤若寒蟬,她們當然看得出,宇文娥英是在較勁,是在仗勢欺人,但她畢竟是陛下唯一的外甥女,夫君李敏又是天子近臣;而高氏自己就立不住,夫君竇抗也早已被陛下一削到底,再無翻身餘地。大家縱然暗地裡能遠著宇文娥英,但明面上,怎麼可能為了高氏去得罪她?

在這令人難堪的靜默中,蕭氏最是進退不得,只能為難地瞧了高氏一眼,心裡叫苦不迭:今日這又不是她自個兒家的事,她真的做不了這個主!

高氏自是看懂了她的意思,嘴唇不由得都顫了起來,停了片刻,卻還是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臉:「是我,都是我不好,讓夫人為難了,我……我這就走,這就走!」說完她伸手便去拿那頂花冠,只是手指哆嗦得厲害,一下竟然沒能拿起來。

宇文娥英再次「嗤」地笑了起來,她甚至已懶得再看高氏一眼,只是用下頜划出了一道高傲的弧線,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這是高氏第三次聽到她的嗤笑了,那聲音是如此的尖酸銳利,每次都會刺得她全身發冷,但這一次,她身上不知為何卻反而迸出了一股子力氣,手上一用力,竟是猛地捧起了那頂花冠。

但這一下她到底是用力太大,手上又不穩,花冠雖被高高捧起,卻是猛地一歪,隨即便直墜下去,墜向了堅硬的青磚地面。高氏固然已是反應不及,就是一直默默旁觀的女眷們也都發出了一聲驚呼——這麼精緻秀麗的花冠摔在地上,那可就徹底毀了!

然而就在這片驚呼聲中,預料中的那聲脆響並沒有出現,那頂花冠也沒有落到地上,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穩穩地接住了它。

原本坐在梳妝台前的凌雲,不知何時竟已來到高氏面前,也不知她是怎麼一伸手,居然就接住了這頂花冠。

之前她一直都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妝容齊整,衣飾華麗,看去就像所有待嫁的端莊淑女一般,但這麼一起身,大家才發現,她的身姿竟是如此高挑挺拔,站在那裡,就如一棵經霜歷雪的青松,和她手裡托著的那頂仙鶴花冠,竟是說不出的相配……

看著高氏驚愕的面孔,凌雲神色溫和地笑了笑:「多謝舅母,明日,我會戴您送的花冠。」

屋子裡頓時連吸氣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如果說適才人人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則人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李三娘,她瘋了么?居然一點都不忌諱?居然就這麼直接掃落了宇文娥英的面子?

宇文娥英霍然轉身,瞪眼瞧著凌雲和高氏,只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一定是!

高氏更是如墜夢中。她自來性子怯弱,卻也知道自己代表著竇家的體面,因此,在受到宇文娥英那般排揎時,她都死死忍住了淚水,但在這一刻里,卻是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她什麼話都接不上來,只能用力地搖了搖頭——三娘,你不必這麼做,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足夠了!

宇文娥英也終於醒過神來,驚怒交加之下,戟指喝道:「李三娘,你是瘋了么?你、你居然敢戴她送的花冠,你就不怕……」

凌雲斷然截住了她的話:「我不怕!」

轉頭對著怒不可遏的宇文娥英,她的神色和聲音都是平靜之極,「舅母的確頗經坎坷,但她心地良善,待人誠摯,如今夫妻和睦,兒女孝順,日後會越過越好!這樣的福分,我為何要怕?」

「至於表姊你,你適才說舅母的那些話,舅母其實都可以還給你,可是舅母不忍,我也不屑。總之,我雖不才,日後卻也絕不願活成你這般模樣,除了仗勢欺人,再無一樣本事。」

看著宇文娥英,凌雲的臉上終於露出幾分複雜的情緒,說出的話卻是愈發簡單直接:

「你活得,太可憐了。」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落在這間原本已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屋子裡,卻宛如砸下了一塊巨石,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人更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發出驚嘆來——凌雲雖沒說出來,她們卻都聽得懂,宇文娥英說高氏喪父,克夫,名聲不好,可她自己何嘗不是少年喪父,獨女夭折?這也罷了,如今的她更是一無是處,就如李三娘所說,除了個仗勢欺人的惡名,她還有什麼?

再瞧著宇文娥英,人人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之前她們都對宇文娥英滿心畏懼,敬而遠之,如今才發現,剝去了頭銜身份,這個人當真是毫無可取之處,活成她這樣,當真是可恨可憐。

宇文娥英徹底呆住了,凌雲的話就如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臉上,扇得她頭暈目眩,一時簡直回不過神來;等她稍微清醒一點,眾人的眼光又如細針小刀一般割上了她的麵皮——她們,居然都瞧不起自己了?

這念頭轟地一下點燃了她心底的怒火,火焰帶著前所未有的暴虐直衝她的頭頂,她的眼睛瞬間就被燒得通紅,腦中也只剩下一個念頭:她要打死李三娘這個賤人!

她的身形並不輕盈,此時動作卻突然變得迅捷無比,有如雷霆電閃一般,幾步便已衝到凌雲跟前,掄圓巴掌扇了過去。

旁人想要攔她已是措手不及,女眷們忍不住驚呼了起來;眼見這一掌就要落在凌雲的臉上,有人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誰知耳中卻沒有聽到耳光的脆響,卻是沉重的一聲悶聲——原來宇文娥英不知為何腳下突然一滑,竟是直挺挺地摔了下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青磚地面上。

那「咚」的一聲,那眾人聽著都覺得身上發麻,驚愕就更不必提了:這就是,現世報?

還是四娘先反應過來,驚呼道:「哎呀,表姊,表姊你怎麼摔了?都怪這地上太滑!你沒事吧?」說著往上兩步要去扶她。

凌雲的手早已收回袖內,聞言向四娘搖了搖頭:「我來!」說著她上前一步,伸手輕輕鬆鬆地將宇文娥英「扶」了起來,順勢腳下一動,將地上那兩顆剛剛立下大功的珍珠踢到了床下。

宇文娥英這一摔簡直是七葷八素,待回過神來再想掙脫凌雲,不知為何卻是全身無力,手腳發麻,耳邊又聽見了凌雲低低的聲音:「表姊,莫要亂動,萬一摔壞了,如何是好?」

她的心裡不由倏然一驚,轉頭看去,卻見凌雲正在看著她,目光雖不凌厲,卻是清冷如雪,這股冷意有如一盆冰水直澆在她心頭的怒火上,那熊熊火焰,竟是瞬間就化為了一縷青煙。

她一時間幾乎有些茫然,心底深處又隱隱有些恐懼,張口想說點什麼,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發顫的聲音:「公主府胡女史到。」

眾人都是一驚,門帘挑出,進來的是一個面容和善的中年婦人,正是南陽公主身邊最得力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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