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歲月長安 第八章 來日大禍

這個聲音……怎麼有點耳熟?

凌雲心裡一凜,手上卻比念頭轉得更快,一把已將面紗拉了下來,遮住了臉面身子,這才轉頭看了過去。卻見不遠處那張口結舌指著自己的,不是宇文家的紈絝老三又是誰?

看到凌雲的動作,宇文承業也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忍不住衝上來幾步,又在離凌雲七八尺外驀然站住了。

上下打量了凌雲好幾眼,他終於冷笑起來:「我沒看錯,果然是你!姓李的,你以為戴個婦人的幕籬我就認不出你了?你這模樣,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想到剛剛聽說的那個消息,他心頭不由得一陣狂喜:這一次,真真是老天開眼,教這李三郎撞到了自己手裡!只要拿住他,不但祖父他們要對自己另眼相看,自己當初受的惡氣,也可以連本帶利地還給他!

打定了主意,他沒往前走,反而後退了好幾步,眼瞧著跟凌雲已隔得有三丈遠了,這才銳聲大叫道:「來人,來人啊!快把此人給我拿下,他就是聖人要捉拿的那位狂徒李……」

不過他這「三郎」二字還沒出口,一個巴掌大的土塊已迎面飛了過來,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嘴上。「蓬」的一聲過後,宇文承業已是滿臉滿嘴都是黃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抹著臉「呸」「呸」地往外直吐。但那麼大團的土,一時半會兒卻哪裡能吐乾淨?

凌雲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腳尖,心裡暗暗搖頭:作為駙馬的親侄子,宇文承業會出現在公主府其實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宇文家看來並沒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而他又不知從哪裡聽到了一星半點的消息,以為他們家是真的想捉拿自己,以至於狹路相逢,竟直接嚷嚷出來了,自己也少不得先堵了他的嘴再說。

兩人間的這番變故來得如此突然,領路婢女自是驚得目瞪口呆,有幾個侍女僕婦也是聞聲而來,看到這情形更是茫然不知所對。凌雲的目光在幾個人臉上緩緩掃過,面帶憂慮地嘆了口氣:「三公子中邪了,你們快去請駙馬過來!」

她的神色實在鎮定,吩咐的事也清晰在理,比起滿嘴是土的宇文承業來,自是可信了無數倍。僕婦們原是茫然之極,聽到這話,忙不迭地答應著飛奔而去了。

宇文承業剛剛吐掉嘴裡的大半沙土,看到這一幕,氣得連嘴裡的土都顧不上了吐了,嘶聲怒道:「你們這些賤婢!你們怎麼能聽他的話,他是……」

凌雲知道不能讓他再把「李三郎」三個字嚷嚷出來,斷然截住了他:「我是公主殿下請來的客人,三公子,你這般胡言亂語,可想過殿下的清譽?」

什麼清譽!宇文承業忙又「呸」了兩聲,順勢也吐了些泥土出來:「你才是胡言亂語,你算什麼物流,也配當我家嬸娘的客人!」

一旁的婢女聽著這話頭不對,忙道:「三郎君,這位娘子的確是公主殿下的客人,殿下剛剛在春旭樓見過她。」他總該知道,春旭樓是不會讓外人去的吧?

宇文承業哪裡留意得到這樣的言外之意,眼睛頓時立了起來:「胡說!他是什麼娘子,他分明就是……」

凌雲心裡不由一聲長嘆,她明白宇文家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他了,此人實在是蠢得根本聽不懂人話,只能讓他先徹底閉嘴再說!

她身子一晃,瞬間便逼近宇文承業。宇文承業吃過她的苦頭,見她來得這般快,嚇得轉身就跑,只是還沒跑出兩步,凌雲的手已扣住了他的肩窩,指上微一用力,宇文承業頓時全身酸麻,除了嘶嘶抽氣,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

凌雲這才回頭淡淡地道:「三公子病情太重,我只能先幫他治治。」

留下的婢女僕婦們早就被宇文承業的話嚇呆了,聞言忙不迭地點頭——這位三公子實在太過分了,居然敢這麼胡亂嚷嚷,說公主的客人是個郎君,虧得客人出手制住了他,不然這話傳開,她們幾個也難辭其咎。那領路的小婢女更忍不住問道:「這位娘子,要不要婢子再拿團泥土過來?」

宇文承業原是看著幾個婢女拚命地眨眼張嘴,指望她們能幫自己擺脫凌雲的「魔爪」,聽到這一句,頓時氣得臉都紫了,奈何實在發不出聲,只能在心裡罵了百十來遍「賤婢」:公主府的人都是瞎了嗎,那麼個大男人,居然也能看成娘子,還要幫他欺辱自己……叔父呢?叔父什麼時辰才能過來?他要把這幫賤婢都一刀刀活割了!

時光在這一刻彷彿變得極慢極慢,宇文承業身子只覺得身子越來越麻,膝蓋也越來越軟,整個人就如下了水的麵餅般要往下出溜,奈何凌雲的指頭始終如鐵勾般勾著他的肩骨,讓他連脫力倒下都不能……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聽到一陣腳步聲響,道路盡頭,宇文士及穿著一身家常袍子,連大氅都沒披,便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

抬頭瞧見宇文士及斯文俊秀的面孔,宇文承業眼睛頓時一熱:三叔總算來了,他一定要把這一切都告訴三叔,讓三叔為他做主!

不知怎地,他全身突然間又有了勁道,一下子竟是幾步沖了過去:「叔父,叔父!你快讓人拿住他!拿住他!」

宇文士及聽他這麼一叫,微微皺起了眉頭,宇文承業已衝到了他跟前,見他不悅,忙解釋道:「叔父有所不知,此人就是陛下讓祖父查訪處置的李……」

但這一回,他的「三郎」二字依然沒能出口,打斷他的,是無比清脆響亮的一聲——宇文士及情急之下一記耳光揮來,將這個名字徹底地扇了回去。

這一掌著實不輕,宇文承業被扇得耳里嗡嗡作響,卻絲毫沒覺出疼痛來。他一時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三叔居然打自己?在宇文家,三叔明明性子最好,對自己也最是和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這麼愛往公主府跑了,可這一回,三叔卻話都沒讓自己說完就給了自己一記耳光?

他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卻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你閉嘴,回頭我再跟你算賬!」說完他上前幾步來到凌雲跟前,臉色立時轉為了歉然:「三娘子,我這侄兒身子不好,時不時會發些癲狂之語,得罪之處,還望三娘子莫怪。」

凌雲自是欠身回禮:「不敢,只願三公子能早日痊癒。」

宇文士及毫不猶豫地點頭:「三娘子放心,我這便為他延請醫師,對症下藥,絕不讓他再到外頭去胡言亂語,貽笑大方。」

宇文承業獃獃地看著兩人,只覺得耳邊的嗡嗡聲越來越大,就連兩人接下來說了什麼都聽不見了,在他心底深處,突然不可抑止地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念頭:難道,自己,真的,瘋了?

他獃獃地瞧著凌雲,見行禮告辭,臨行前才轉頭看過來一眼——雖然隔著面紗,這一眼卻似乎帶著鋒刃,冷冷地刮在了他的臉上。宇文承業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腦子也猛然清醒過來:不,他沒看錯,就是這個人,他在長安城裡毆打過自己,在洛陽道上羞辱過自己,他看錯誰,都絕不會看錯這位……

他不知不覺喃喃地說出了聲,但到了「李三郎」那三個彷彿被詛咒過的字眼時,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宇文士及自然也聽到了他的話,一時簡直不知該從哪裡罵起,咬牙低聲道:「你記住了,是你看錯了人,是你說錯了話,你從未在這府里見過什麼李三郎,日後也不許再跟人提這個名字!」

宇文承業呆住了,想問一句為什麼,眼淚卻忍不住先掉了下來——他到底做錯什麼了?他在親叔叔家裡被個外人打了一頓,為什麼連親叔叔都覺得是他的錯?

他臉上的泥土本來就沒擦乾淨,眼淚鼻涕這麼一流,一張臉自然更是慘不忍睹。

宇文士及只覺得眼睛都疼了:「你跟我來!」

他當然知道,自打得知承業在洛陽道上再次惹了李家姐弟、丟盡顏面之後,父親宇文述就徹底放棄了這個孫子,將他直接趕回了長安,只讓人盯著不許惹禍,別的都不管了。這次的事,自然也是一個字都沒跟他說。但陛下再次提及李三郎的事,到底是瞞不住的,承業就是因此來找自己,可還沒等自己跟他解釋清楚,陰差陽錯的竟讓他當面撞見了「李三郎」。他會如此衝動,說來也不能完全怪他。

畢竟是一家人,有些事,原是不該這麼瞞著他的。但這些事,要怎麼說才跟他交代清楚,又不用擔心他會泄露出去,惹來是非呢?

從內院門到書房的距離並不算遠,宇文士及卻覺得頭髮已愁白了兩根。待到叔侄倆在書房落座,他一面讓宇文承業洗乾淨了頭臉,一面便挑挑揀揀地把能說的事說了一遍:

所謂李三郎,其實是唐國公府的三娘子,陛下要找的人,卻是會在長安造反作亂的兇徒,若說她就是陛下要找的李三郎,自然不會有人相信,還會遭人恥笑——他宇文三郎被個小娘子生生打斷了腿,這話傳出去難道很好聽?自己之所以阻止宇文承業,也是為宇文家的名聲著想。

宇文承業眼睛越瞪越大,半晌才失魂落魄道:「他……她真是個小娘子?她真是唐國公府的李三娘?」

宇文士及臉色頓時一沉:「不然公主殿下能召她到內院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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