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生死離別 第二十二章 雷霆手段

山裡的夜晚總是格外涼爽,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靜之後,山風已帶上了浸人的寒意,猛不丁吹到身上,簡直能讓人戰慄起來。

坐在驛舍上房裡,李淵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從窗欞里漏入的夜風的確凍人,但更讓他全身發冷的,還是剛剛聽到的那些話。

但是事情……不應該變成這樣啊!

看著跪在地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刀疤臉,李淵定了定神,還是掙扎著問道:「你說,你並不認識那李三郎,只是聽人說過這名字,那什麼天下第一好漢,什麼殺人如麻,凶名遠揚,或許就是此人隨口編出來的,當不得真吧?」

那刀疤臉原是在拚命哭訴他們這些莊稼漢是如何活不下去,不得不裝作盜匪,仗著面目兇惡攔路訛人,其實他們根本就不認得那些凶名在外的大盜,也不敢真的殺傷人命……沒想到李淵聽了半日,開口卻是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被噎得打了個嗝,茫然半晌,也只能老老實實答道:「這倒不是一兩個人說的。小人搭的這棚子,平日里常有好漢落腳,這一個月多里,人人都在說這李三郎,說他力大無窮,兇悍無比,從長安到上谷,單槍匹馬挑了沿路十八處山寨,沒有人能擋他一刀!那清河的朱麻子原是公認的凶人,結果在得罪了李三郎之後,全寨上下好幾千人,竟被他一夜之間給屠了個精光,連雞都沒留下一隻!」

「大伙兒都說,這李三郎如此行事,自是為了揚名立威,創出一番事業。待到他開山立寨之日,這八百里太行山只怕就要姓李了……」

李淵只覺得太陽穴「突」地一跳,忍無可忍地一拍案幾:「住口!」

刀疤臉嚇得一個哆嗦,忙緊緊地閉住了嘴巴。

李淵瞪著他運了半晌的氣,到底還是頹然坐了下來,揮手讓人帶走了他,這才抬頭瞧著凌雲嘆道:「你可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

凌雲也正自無語——刀疤臉的這些話,她在山上已是目瞪口呆地聽過了一遍,但當著父兄的面再聽一回,感覺竟是愈發的不是滋味。此時聽到李淵這句「讚歎」,她不由脫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這叫什麼話?李淵氣得說了個「你!」想好好訓斥凌雲一頓,張口才發現,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站在一邊的建成是第一次聽到凌雲的「壯舉」,驚愕之下自然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倒是世民知道凌雲這一路上的經歷,忍不住道:「阿耶,此事的確怪不得姊姊,那時他們急著來看阿娘,可路上卻有那麼多盜匪攔路,姊姊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才不得不拿比武做借口,也好儘快過關;至於那朱麻子,他們都是吃人成性的惡魔,阿姊跟何大薩寶裡應外合一把火燒了那寨子,更是替天行道!誰知最後事情竟會被傳成這樣。」

李淵其實也問過凌雲這一路上的情況,只是當時她說得輕描淡寫,他心裡又裝著別的事,也就沒大在意,沒想到……他越想越是惱火,既然此事怪不得凌雲,他也只能咬牙道:「回頭我便讓人去查查,看是誰散播的謠言!」

凌雲不由苦笑起來。這個問題,之前她也曾脫口問出來過。想到當時何潘仁的那番回答,她輕輕搖了搖頭:「阿耶,不必查了。無非是女兒的那些手下敗將,這些盜匪最好顏面,既然敗給了女兒,那便只能將女兒吹噓得厲害無比,這樣才不會丟了面子。」而吹牛這種事,向來都是越吹越大,越吹越玄,這種事又能如何去追究?

李淵轉念間便明白凌雲說得在理,滿腔怒氣頓時都沒了著落,憋得在屋裡來回踱了好幾圈,到底還是皺眉道:「三娘,以後你行事萬不可如此魯莽了,定要三思而後行!此事雖說只是江湖傳言,但到底還是……」還是太難聽了!

凌雲看了李淵一眼,沒有做聲。世民卻忍不住低聲道:「阿姊哪裡魯莽了?非常之時,原該用霹靂手段,難不成還能跟那些盜匪慢慢磨?」

李淵正是一腔火氣沒處發泄,聞言不由怒道:「我還沒說你呢,今日誰讓你射那一箭的?」

世民唬了一跳,態度立刻變得乖順無比:「是兒子錯了,兒子一時心急,行事魯莽,下次再不敢了。」

下次?李淵伸手點了點他,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肚裡頓時愈添了一大團說不出來的煩惱。他索性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三兄妹自是行禮告退,走到門邊,卻聽李淵又道:「對了,大郎,三娘的事,你就不必告訴四郎了!」

建成的臉不由「騰」地燒了起來,回身應諾了一句,這才低頭離開,背脊彷彿都彎了下去。

看著他的背影,李淵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大郎倒是個好性子,就是太過溺愛四郎,凡事有求必應,讓四郎知道了多少不該知道的事情!因此,三娘的事自己之前都沒敢跟他多提,但他畢竟是長兄,以後這個家總要交到他的手裡……只希望他日後能漸漸明白,如何才能當好這一家之主。

還有二郎,二郎倒是什麼都明白,為人處世都不必讓他操心,只是骨子裡那股爭強好勝的勁兒,實在是太像他母親了,日後也不知是福是禍。

至於三娘……想到凌雲,他猛然間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眼前頓時一黑,忙揚聲叫人進來:「去看看柴大郎在做什麼,若還沒睡,請他過來一趟。」

他真是忙糊塗了,這麼要緊的事,怎麼把柴大郎給忘了呢?他可是知道,三娘就是「李三郎」的……

李淵自然不會知道,他惦記的柴紹,此時就坐在凌雲的屋子裡,見凌雲推門進來,微笑著解釋道:「三郎一直惦記著你,讓我陪他過來瞧瞧。」

玄霸也對著凌雲揚起了笑臉:「正是,我實在納悶,阿姊你怎麼就成了統領太行盜匪的天下第一好漢?若不弄明白這件事,我今日覺都睡不好了!」

凌雲不由一愣,卻見玄霸眼巴巴地瞧著自己,到底不忍拂了他的意思,還是將事情又從頭到尾簡單地說了一遍。

玄霸恍然點頭:「那阿姊是早就看出那幫人不是尋常盜匪了?」

凌雲點了點頭:「他們腳步虛浮,拿兵器的姿勢也不對。」略加留意就能看出來,他們不過是群地道的莊稼漢。

玄霸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姊姊怎麼會為了幾個盜匪跟阿耶那般爭論!」

凌雲納悶地瞧了他一眼,玄霸卻已轉頭看向了柴紹:「還是柴大哥明白姊姊,柴大哥剛才也說,那些人看著更像莊稼漢,不像是真的殺過人的,姊姊心善,自然不願見他們送命。」

柴紹笑了笑沒說話,他早已從玄霸這裡得知了他們離開長安後的種種經歷,也不覺得凌雲會當什麼盜匪的頭目,只是擔心她會被人利用,被人算計,如今謎底揭開,他心裡多少也鬆了口氣,至於路上的那幾個盜匪,不過是件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玄霸依舊笑眯眯地瞧著他,他也知道自己該介面打趣幾句。只是自打知道了李淵的打算,他對著凌雲便不能像以前那般談笑無忌,彷彿說什麼都有些不對勁。他原是洒脫之人,這一窘迫起來,神色便分外明顯。

凌雲也有些尷尬,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柴大哥……這一路辛苦了吧?」

柴紹不由一愣,凌雲是在暗示他該告辭了么?他頓時再也坐不安穩,起身道:「這一路的確是不大好走,如今時辰也不早了,我就不耽誤三娘歇息了。」

玄霸好不失望,但還是笑道:「柴大哥先回吧,我還有幾句話要跟姊姊說。」

凌雲看了玄霸一眼,等到柴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淡淡地道:「三郎,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明明一回來就把這些事都告訴他了,他怎麼又把柴紹拉了過來,非要讓自己對柴紹再說一遍?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但有話為什麼不直說?

玄霸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來,沉默良久,方輕聲道:「阿姊,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能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了。」

凌雲霍然轉身,盯住了玄霸的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裝做不知道?

玄霸看著她笑了笑,笑容竟是平靜之極:「阿姊,那天四郎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但是我不敢起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阿姊,我不怕死,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我死了之後,阿姊你該怎麼辦?」

凌雲怔怔地看著他,張口想說點什麼,所有的話卻都梗在了喉頭,梗得她呼吸困難,眼前模糊……

玄霸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袖子:「阿姊,阿姊別哭,你別這麼難過,我就是怕你難過,才一直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可是今天我才明白,我不能再裝下去了!」因為今天,他徹底看清了一件事:二哥是靠不住的。

二哥這個人,不管平日里有多重情,多仗義,真正遇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是絕不會為了手足之情而放手的。他不願陪自己回長安,只想跟父親去隴西,所以今日才會出手射那一箭,就像當初他想要颯露紫,所以選擇要下場跟父親比箭一樣。

二哥這麼做其實也沒錯,他不怪二哥會這麼選,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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