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生死離別 第二十一章 菩薩心腸

看著眼前這張得意洋洋的醜臉,建成只覺得眼底生疼,恨不能一刀拍過去,將那些坑窪凹凸都徹底拍平了才好,卻又有些猶豫——

這丑貨口中的李三郎,說什麼打遍長安無敵手,什麼天下第一好漢,多半是在胡吹,倒是不必當真;不過,此人若真是太行諸盜的首領,自己殺退了眼前這群兇惡之徒,會不會招來更多的盜匪亡命?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想看看父親李淵的意思,卻見李淵正轉頭瞧著凌雲,竟是看得目不轉睛,專註異常。

此時的李淵,心裡其實已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最近這幾個月,三娘她到底又幹了什麼好事?怎麼長安城都圈不住她了,如今竟已混成了天下第一好漢,還收服了八百里太行山裡的各路盜匪!照這勢頭下去,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凌雲自是比李淵更加震驚:這刀疤臉嘴裡的「長安李三郎」想來就是自己了,可他後頭說的這些是怎麼回事?是有人冒充自己,還是哪裡出了差錯?不,她得過去看看,得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又為什麼會說出這些話來!

眼見著凌雲一言不發地帶馬向前,李淵的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裡,然而兩位內侍就在身邊,他既不好阻攔,更不好追問,只能沉聲喝道:「三娘,你當心些!」

凌雲回過頭來,向李淵認真地點了點頭,這才一催坐騎,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柴紹此時心裡也是困惑之極,有心跟過去看一眼,卻被張給事拉住了:「柴侍衛,柴大郎,你可曾聽說過這長安李三郎的名號?」

這個名號,他當然是聽說過的,不但如此,他還親眼看見過這位李三郎是怎麼殺人斷腿如砍瓜切菜呢……柴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正色答道:「中使莫聽這些盜匪胡說,什麼第一好漢李三郎,柴某這輩子都不曾聽人說過!」

另一邊,建成見凌雲過來,心裡卻是一沉:父親說是讓自己來掃清盜匪,可當真遇到事情了,卻還是指望著三娘,他是覺得自己對付不了這些毛賊嗎?

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躥一躥地直往上拱,他沖凌雲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加重了聲音:「三娘不必擔憂,這邊自有為兄來處置!」

凌雲卻並沒有留意到建成的態度,她目光在劫匪們身上逐一掠過,頓時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些難以置信。聽到建成的話,她一提馬韁來到建成的身邊,低聲道:「阿兄,這些人不如……」

不如什麼?是不如交給她來處置么!建成心裡的那把火再也抑制不住,「騰」地燒了起來。

沒有再看凌雲一眼,他一催坐騎,對著帶頭的疤臉漢子直衝了過去,揮刀便是一記橫拍,將所有的怒火都拍了出去。

那人放完狠話後,見建成回頭直瞧,心頭好不得意:果然又嚇住了一個!這種事他早已做得輕車熟路,當下抱刀站在那裡,就等著建成過來討價還價,卻沒想到建成竟是直接動手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手裡的刀都沒來得及舉起,就被建成的鋼刀直拍在臉上,口鼻飆血地倒了下去。

跟在這人身後的丑漢們嘩然大亂,有人沖將上來,試圖扶起受傷的頭領,建成馬蹄踏處,一刀一個,砍翻在地。剩下的人見他如此兇橫,突然齊齊地大叫一聲,也不知他們手裡懷裡裝了多少飛鏢箭頭,此時竟對著建成等人一股腦地扔了過來。

他們的勁道並不算太強,準頭也不見得有多好,但幾十樣飛鏢暗器亂飛,到底讓人手忙腳亂。建成忙帶馬退後了幾步,原本想跟上他的家將們也各自抽刀遮擋,但依舊還是有好幾匹坐騎挨了兩下,痛得長嘶起來。

待得眾人好不容易安撫住坐騎,這才發現,那些人扔來的「暗器」不過是些形狀尖銳的石子!抬頭再看那些人,他們竟是邊扔邊退,此時都已退到路邊的密林邊上了;見建成等人已發現端倪,更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那張給事原是看得提心弔膽,此刻卻來了精神,大聲叫道:「快,快拿住這些劫匪,莫讓他們跑了!」

眾人相視一眼,待要去追,如何還來得及?眼見著這些人已是紛紛逃入了樹林,就連那受傷的疤臉漢子也要躥將進去了,突然之間,只聽得風聲一響,一支長箭從眾人身後破空飛出,不偏不倚,正扎在那疤臉漢子右腿的膝彎里。

這一箭射得實在是刁鑽到了極點,那漢子撲通一聲直摔在了地上。建成催馬過去,從馬上探身,一把將他揪了起來。

不過此時眾人的目光都已不在這邊了,人人都在向長箭的來處看去。卻見山道邊上,世民已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強弓,迎著眾人的視線,他向李淵和張給事微微欠了欠身,一言不發地走回了隊伍,回到了玄霸的肩輿旁。

只是從頭到尾,他都是眉眼低垂,並沒有看玄霸一眼。

玄霸卻是在目不轉睛地瞧著世民。不知是不是在山道上走了一整日的緣故,他的唇色又明顯的有些發紫,但唇邊卻分明帶著一絲微笑,這笑容瞭然而悲哀,讓他原本有些稚嫩的面孔都彷彿帶上一股黃昏將至的涼意。

凌雲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心頭也是一陣涼意襲來,卻不知這份涼意是為了世民那驚人的一箭,還是為了玄霸這瞭然的一笑。

那張給事愣了片刻之後,卻是鼓掌大笑了起來:「好,好,國公家果然是將門虎子,青出於藍,大郎勇猛過人,二郎箭術如神,有這樣的好兒郎在,國公縱然有重任在肩,又何愁不能馬到功成!」

李淵原是看著那兄弟倆出神,聽到這話,心裡頓時一跳:這就成了么?

這原是他最期待的一句話,從一個月前竇氏去世的那一天開始,他們所有的安排,所有的謀劃,都是為了換來這一句。然而此刻真正聽到了,他的心裡卻並沒有想像的愉快。轉頭看了看世民和玄霸,他心裡一聲長嘆,到底還是打起精神,笑著對張給事搖了搖頭:「中使過獎了!」

張給事忙正色道:「國公何必過謙?兩位的公子的本事乃是有目共睹,他們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正該為國效力,國公可不能耽誤他們的前程!」開玩笑么,他們這次是要到元弘嗣巢穴去拿他,那元弘嗣是何等心狠手辣,此事的兇險簡直勝過那遼東戰場!偏偏柴大郎有皇命在身,最多也只能跟他們同路到晉陽,之後的路該怎麼走,他還一點把握都沒有呢。好容易天降機緣,讓他發現了李家大郎和二郎的身手本事,他又怎能放過!

他心裡盤算已定,自是打疊了一肚子的話語來說服李淵。從此行的不容有失,說到了兒郎們的前程,最後更是問李淵:就算要論孝道,保護父親完成皇命,難道不比護送母親靈柩回鄉更要緊?

李淵開始自然是堅決搖頭,聽他這麼一路勸說,才漸漸地露出了動搖之色,到最後才忍不住嘆道:「中使說得有理,不過我家兒郎我自然最清楚,他們當真不是有什麼大本領的人,也就是各自喜歡些拳腳騎射。我也從沒指望過他們到外頭去闖個名聲、拼個前程回來,只要一家人能平安團圓,便是我李家最大的幸事了。」

張給事愣了一下才明白李淵的言外之意——別人都是生怕孩子不能出人頭地,李淵卻彷彿只怕孩子難以留在身邊?不過以他家兒郎的本事,至今都是既無名聲也無官職,可見他還真是一貫如此。不過凡事少說幾句,原是比去陛下面前幫人美言容易得多,他忙點頭笑道:「那是自然。幾位公子一片純孝,無論是扶棺回鄉還是陪伴國公前往隴西,都是他們的孝心,也都是國公的家事,我絕不會在外頭多嘴多舌。若有違背,就叫我爛掉這張嘴!」

李淵心裡一松:此事總算是徹底成了!

張給事見到他的神色,心裡也是一喜:自己總算說服了他!

兩人相視而笑,都徹底放下了心事,正想再說兩句,卻聽前頭響起了元吉尖亮的聲音:「阿耶阿耶,您來看看,這幾個人該怎麼處置才好?」

李淵好不納悶,到前頭一瞧,卻見道路已被清理乾淨,那刀疤臉正滿臉是血的跪在路邊,看著倒是沒什麼大礙,而被建成揮刀劈倒的那幾個則被搬到了木棚下,一個個都直挺挺的,也不知生死如何。

李淵皺了皺眉,這幾個人里,刀疤臉自然是要帶上的,回頭找機會審問一下,看那天下第一好漢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重傷瀕死的這幾個,或殺或扔,處理乾淨就好,這種事也值得來問自己?

元吉卻是斜睨了凌雲一眼,冷笑道:「阿姊說這些人手上都沒有人命,不讓我動他們呢!」

李淵看了凌雲一眼,見她身姿筆直地站在木棚前,雖是一言不發,卻自有一種寸步不讓的堅定之意。他的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三娘這是要做什麼?難不成她真跟這些盜匪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種可能,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就連心愿得成的喜悅都被沖了個乾淨,當即沉下臉道:「明明都是些盜匪,說什麼人命不人命的,大郎,你這就帶人把他們都扔到那邊山溝里去!」

凌雲心頭一凜,想要解釋幾句,抬眼看見張給事也好奇地走了過來,又不好開口了,只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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