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莊園迷雲 第三十六章 死不瞑目

這話一出,院子里頓時靜了下來,片刻後,一個蒼老的聲音終於罵了出來:「這個畜生!」——為了拿住她們,怕她們跑回來,他居然在這樣的天氣里,在荒郊野外的地方,硬逼著這些女人脫光了衣服!

陶大也是咬緊了後槽牙,當機立斷道:「先把他們的繩子都解開,再把姓周的放出來,就這麼悶死了,那是便宜了他!」

眾人忙七手八腳地上前幫忙,那幾個人都被小魚抽掉褲腰帶給綁上的,也不知她是怎麼打的繩結,竟是越解越緊,還是陶大一眼瞧見被小魚順手扔在一旁的周管事的那把短刀,拿刀割斷了腰帶,才把幾個人放開。

棺木里的周管事已是無聲無息。眾人合力移開了棺蓋,這才發現他是臉衝下被塞進了棺材,跟死去的趙老媼正是臉對臉,這棺木原就不大,他又是雙手被綁,連翻身騰挪之力都沒有,想來進去之後一直就貼著趙老媼冰冷的臉,也難怪會叫得這麼凄慘了。

眾人揪著頭髮腰帶將周管事拉了出來,卻見他並沒有昏迷,只是白著臉,瞪著眼,臉上的恐懼之色就彷彿凝固了一般,竟像是被生生嚇傻了。那幾個一直跟著他的漢子此時也是最著急的,上來推攘喝問,讓他交代女人們的下落,周管事卻是獃獃地瞧著他們,被推了幾下後,嘴邊還緩緩地流下了一道涎水。有性急的漢子揚手便給了他一記耳光,周管事被打得幾乎栽倒在地,卻依舊是毫無反應。

人群里,不知誰叫了聲:「打死他!」這一聲,彷彿火絨般點燃了眾人心裡壓抑已久的恨意,那幾個漢子相視一眼,幾乎同時沖了上前去,拳打腳踢,嘴裡恨聲不絕。周管事原就被綁得結實,如今又是獃獃愣愣,連躲避求饒都不會,就如木偶般倒在了地方,隨著眾人的拳腳翻來滾去。

瞧見這一幕,其餘的人也跟著叫了起來:「對,對,打死他!」有人索性抄起了適才丟下的鋤頭,就要上去動手。

陶大原本一直冷眼旁觀,看見這情形,才斷喝了一聲:「住手!如今打死他是容易,待會兒咱們怎麼去找人?」

眾人這才漸漸冷靜下來。陶大伸手一把揪住了周管事的頭髮,將他拖到花廳的門柱前,讓他背靠著柱子坐在了地上。

周管事的面孔早已是青腫有如豬頭,神色卻依然獃滯,眼睛也依然瞪得大大的,眸子里沒有一絲光亮。陶大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掌扇在了他的臉上,壓低了聲音道:「你還要裝模作樣是不是?那好,我就成全了你,這一記,是我替我娘打的!」說完又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聲音也高了一些,「這一腳,是替我兄弟打的!」

周管事的嘴角頓時鮮血長流,眼睛卻還是一眨不眨。這模樣實在不像是能裝出來,陶大又盯著他看了兩眼,這才起身看著眾人道:「既然姓周的已經被嚇傻了,你們不妨輪流上來讓他清醒清醒,打也好,踹也好,唾他一臉也好,只要能讓他清醒點,怎麼都好,只是莫要下手太狠,總要給旁人一個機會。」

眾人相視一眼,果然有人便道:「好,我先來,這口氣,我已經忍了十年了!」說完走上前去,也是揚手一記耳光,隨即又一口唾沫吐在了周管事的臉上,這才恨恨地走開。他身後便有人抱怨道:「你也講究些,這麼唾他一臉,誰還能扇得下手?」說完上前給了周管事一腳,卻也照樣唾了一口。

有人帶了頭,眾人當真依著前後順序,輪流上去,對著周管事或踢或打,不少人一腳踹將下去,那「砰」的一聲傳回耳中,心裡才終於確信:這個十幾年來高高在上的周管事,真的已成了一塊臭肉,任由他們收拾了!有人更是忍不住「啊」一聲叫了出來,上去又是幾下,簡直恨不能撕下他一塊肉才好,還是旁邊的人想著陶大的話,好說歹說地攔住了人。

一時之間,只聽拳腳到肉的聲音砰砰不絕,哭訴叫罵的聲音也漸漸響成了一片。陶大卻再也沒看他們一眼,而是反身來到母親的棺木前,端端正正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心裡默念:「阿娘,您都看見了吧,害了您的罪魁禍首,已經遭到報應了!」

抬頭看著眼前薄薄的棺木,他的眼前不由一陣模糊,恍惚間就像看見了母親疲倦絕望的面孔——在父親去世之後,在他們來到莊子之後,母親似乎一直就是這樣。那時他還小,弟弟更小,母親每日拼死拼活,卻怎麼都沒法交夠佃糧,口糧自然更是不夠。弟弟眼看就餓得不成了,在某次周管事上門催糧後,母親呆坐到半夜,終於悄悄地出了門,天明前回來時,竟拿回了一小袋細糧。他很快就明白了這一切的含義,但弟弟餓得直哭,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繼續出去,拿她自己換點糧食回來。

好不容易他長大了,能做事能掙錢了,世道卻也變得更壞了。莊子上那些有壯勞力的人家漸漸也交不起佃糧,像他母親這樣的女人越來越多,到了後來,沒有哪家能逃得過去——這姓周的彷彿漸漸認準了一個理,這個莊子是他的,莊子里的一切也都是他的,他自己沒有女人,那所有的女人就都應該由他來挑選享用!至於這些莊客,要麼留下來像狗一樣的活,要麼就全家滾出去送死。

他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這幾年裡,他也曾暗暗打聽過,其實各個莊子都差不多。那些管事掌握著莊客們的溫飽和生死,他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一年年的下來,就算當初不是畜生的,也漸漸都變成了畜生。就算他殺了周管事,換來的人,說不定會更壞。

更糟糕的是,因為莊客們不用服役,他們這幾年娶親倒是比從前容易了許多。而那些年輕的女人並不知道,等待她們的是什麼。這是他們家的秘密,也是整個莊子的秘密,誰都知道,誰都假裝不知道。因為一旦沒法假裝了,誰還能有臉繼續活下去?

這一次,他之所以鐵了心要出去,就是因為去年的李老莊主讓他看到了希望,讓他鼓起勇氣定下了親事,結果,轉眼間一切又回到了原樣,甚至比以前更糟糕。他又怎麼能讓阿蓮也像之前嫁進莊子的那些女人一樣,被這個老畜生糟蹋!

所以當趙老媼說出要他們認祖歸宗,離開莊子的時候,他沒有多想便同意了——他有力氣,他也有腦子,就算去打仗去挖河,他都會想辦法活下來,總比繼續在莊子里過這種日子強。母親卻因此傷透了心,她怕他們兄弟出去就是送死,大概也怕他們心裡其實瞧不起她。他想來想去,到底還是認了命,退了親,結果回來才知道,趙老媼死了,母親也被他們活活逼死了。

這個姓周的,居然早就跟姓趙的勾結上了,還把莊子里的事都告訴了他,姓趙的又告訴了趙老媼,結果讓趙老媼拿來威脅母親:如果母親不讓步,她就把這醜事抖摟出來,讓莊子上所有的女人都沒臉活!

母親就這麼活活被他們逼死了——她不能看著他們兄弟出去送死,也不能讓莊子上的女人被揭破最後一層麵皮,再也沒臉活下去,她只能一根繩子弔死了她自己。可母親不知道,其實他已經決定不出去了,不讓母親傷心為難了,他只是……晚了一步!

晚了這一步,便是晚了一輩子。今日就算他能把姓周的千刀萬剮,他日就算他能揚眉吐氣過上好日子,又有什麼意義?母親終究是回不來了!永遠都回不來了!

想到母親這一輩子受的苦,陶大隻覺得胸中一股恨意簡直無處發泄,握拳狠狠捶了幾下地面,拳頭很快便鮮血淋漓,他的恨意卻依舊梗在喉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一陣喧嘩由遠而近,卻是趙五嬸踉踉蹌蹌地沖了過來,身後還跟了不少村民。

趙五嬸顯然大受刺激,神色里已帶上了幾分狂亂,進門便叫道:「姓周的,我跟你拼了!」說完抬頭瞧見了被眾人打了個半死,又吐了滿臉唾沫的周管事,不由愣愣地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看了他半晌,轉頭又看著眾人問道:「這是……你們是?」

這時,莊客們人人都上前揍了周管事一輪,便是最軟弱和氣的老婦人,也狠狠地在他身上撓了幾道,揪了幾把。聽到這一問,自是人人點頭:「正是,他早就該死了!五嬸,你也去踢他兩腳,莫要便宜了他!」

趙五嬸原是滿腔恨意,但看著只剩半條命,臉上都已看不出原樣來的周管事,一時又覺得解恨,卻又有些不知從何下手。

小魚也溜溜達達地跟了進來,瞧見院里的情形,不由也瞪圓了眼睛,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瞧著起身向她行禮的陶大,點頭贊道:「不錯不錯,幹得漂亮!」

跟著趙五嬸過來的村民也不少,此時瞧見了周管事的慘樣,自是各個上來打量,嘖嘖稱奇,就連小魚都走了過來,上下瞧了周管事好幾眼,搖頭笑道:「你們這些人,翻臉還真是翻得夠快的。」

周管事原是一直獃獃地瞪著眼睛,此時看見小魚,眼珠突然動了動,喉頭裡突然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這聲音嘶啞低沉,卻又充滿了快意,從他被打得不成模樣的嘴裡發出來,便有一種說不出的瘮人。

眾人都嚇了一跳,陶大心頭更是突地一跳,意識到了不好,忙衝上前來想要阻止。周管事卻已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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