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洛陽殺機 第三十六章 不娶之恩

花廳里原本就靜,人人都在等著看竇氏如何作答,待得凌雲這一起身,一回話,整個花廳更是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不知誰手裡的酒杯「啪」地摔到了地上,發出了一道刺耳的響亮聲音。

趙氏這才醒過神來,心頭一陣慌亂。她今日過來,自然就是來給凌雲難堪的,不管她們母女如何反駁,她都有後招等著——昨日被凌雲打傷的那下人和救火的武侯還在外頭呢,到時撕擄起來,她倒要瞧瞧這「溫柔賢淑」的李三娘日後還有什麼顏面做人!然而這位居然就這麼承認了,全部承認了,面不改色,坦坦蕩蕩……這叫她如何接話?

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這才幹笑道:「三娘子莫要說笑了。」

凌雲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我不愛說笑,請夫人不要以己度人。」

趙氏只覺得嘴裡就像被人塞了個胡餅,噎得她差點出不了聲,好容易才道:「三娘子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就喜歡說笑了?」

凌雲看著她的眼神愈發淡漠:「夫人適才所說,都是笑話。」

這一下趙氏當真是差點跳了起來,指著凌雲怒道:「你給我說清楚,我適才哪句話說得不對!怎麼就是笑話了?」

凌雲微微皺眉,正要回答,竇氏已緩緩站了起來,微笑道:「小女無禮,趙夫人請勿見怪,只是夫人適才所說之事,我當真還是頭一回聽聞,因此有一處頗為不解,還望夫人指教。」

趙氏愣了一下,只能答道:「竇夫人請講。」

竇氏道:「夫人適才有雲,我家三娘闖入元家,隨即便帶著二娘破門而出。她們離開之後,元家四處火起,撲滅大火後才發現,元家大管事和兩位男僕都被綁在我二女兒的院子里,管事更是已被重枷枷死。是不是這麼回事?」

趙氏心知竇氏厲害,原已打起了全部精神應對,卻沒想到她卻只是把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而已,仔細想想這些話並無疏漏,便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竇氏疑惑道:「既然我家三娘來去匆匆,隨後元家又到處有人滅火,那她既不可能扛著重枷過去,也不可能半路抓人,顯而易見,在她闖進二娘的院子時,那位管事必然已經帶著兩位男僕和一副重枷在那裡了,他們是去做什麼的?」

聽到這話,眾人心頭都是一凜:對啊,李三娘絕不可能是扛著刑具闖入元家的,在那種情況下她也沒工夫半路去抓人,那麼,這幾個人和那副重枷必然早就在二娘的院子里了,他們在做什麼?

她們多少都已聽說過元家和李家翻臉的事,不少人還知道李二娘受了傷,但當真聽到這樣的細節,尤其是這樣的事還發生在和她們一樣的後院婦人身上,依舊忍不住心生恐懼,寒毛倒豎。

就連安成大長公主都皺起了眉——她既已決心退親,自然少不得派人去元家打探消息,等聽到元家的這番話,她是又驚又怒,卻又如釋重負:李家如此狠辣,李三娘也逃不開干係,之前的名聲顯然全是騙人,他們居然敢騙自己!但這麼一來,她要退親倒是更加師出有名了。因此,她才和元家人商量好了今日的對策,沒想到元家竟也沒說實話。

趙氏見到眾人的神色,心知不好,想要辯解,卻發覺自己好像怎麼說都不對,只能勉強道:「此事夫人並未親見,只是推測而已,實情未必如此,我又怎能作答?」

竇氏從善如流地點頭:「好,那我告訴夫人,我親眼見到了什麼,就在元家門外,我親眼見到我家二娘右臂折斷,面目全非,脖子上還有剛剛遭受絞殺的紫痕;我親眼見到她的婢女喉頭血肉模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此事不但是我親眼所見,那坊里的幾百位父老鄉親都是親眼所見;這兩人的傷勢,洛陽的七八位醫師包括巢太醫和許奉御,也都親眼見過。這麼多人親眼所見,不知夫人滿意不滿意?」

趙氏只覺得口中發苦,有些事她也不大清楚,如今被竇氏這麼問到臉上來,又能怎麼回答?正尷尬間,就見大長公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凌雲,她心頭不由一震:對啊,她今日應邀而來,是為了李三娘,她跟竇氏糾纏這些做什麼?

她忙定了定神道:「就算如此,貴府的三娘子也不該殺人放火,她小小年紀,又身為女子,如此心狠手毒,睚眥必報,如何了得?」

竇氏心頭一沉:趙氏到底還是說到這要命的地方了!她不由轉眸看了凌雲一眼,卻見她神色鎮定地向自己點了點頭,心裡不由一聲嘆息,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冷笑:

「夫人說我家三娘殺人放火,那夫人知不知道,昨日我趕過去時,你那外甥正帶了百十號人圍住了我的兩個女兒,要把她們抓回去處置。就算見到我和拙夫,他們依舊氣勢洶洶,幸虧此時元家四處火起,我們才能安然離開。後來我才知道,當時三娘要帶著受傷的姊姊和婢女衝出元家,自知難以順利脫身,這才留下了一個機靈的婢女在元家四處點火。為救人,為自保,這把火放得何錯之有?」

「至於這枷死管事的事,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聽聞。多謝夫人提點,我才知道,我家三娘果然還是年輕心熱,行事不周,這等謀殺主母的惡奴,居然只讓為首的那個自食惡果了,另兩個不過是綁了扔在一邊。明明已是從輕發落,讓這等原該千刀萬剮的惡奴居然得了全屍,乃至留了性命,卻惹得那些無知婦人到處說她殺人放火,心狠手毒,真是何苦來哉!」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瞧向了廳里的眾人:「諸位夫人,容我問諸位一句,若日後貴府的小娘子所嫁非人,被夫家惡奴毒打虐待,最後還要被殺,你們又會如何對付這些惡奴?若是覺得身為女子,就算被虐殺也不能反抗,更不能以牙還牙,當場打殺那以下犯上、謀殺主家的惡奴,還請起身指點我們母女一二!」

花廳里頓時鴉雀無聲。誰都知道,這話不好接。一則說出來自己於心有愧,二則就算勉強出口,幫著大長公主和趙氏難為了竇氏母女,日後這話一旦傳出去,她們和她們家的女兒們還要不要做人?只有那最心急表現的,想了想才含糊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有些事,我等婦人親自動手總是有些不妥的。」

趙氏心裡早已有些慌了,聞言也忙憤然道:「正是!夫人再是巧舌如簧,也掩蓋不了令愛的所作所為。懲罰惡奴,原可交由父兄,她卻親自下手殺人,可見性情暴虐,行事乖張,所謂的溫柔賢淑,所謂孝悌楷模,原來不過是欺世盜名!」——對,這才是最要緊的一句話,是大長公主最想要的話,她總算說出來了!

竇氏卻「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我家三娘不算孝悌?她寧可不要名聲前程,不顧生死安危,也要先將姊姊救出狼窩,以解父母之憂,原來在夫人眼裡,這都不算孝悌,卻不知夫人家的孝悌指的是什麼?是不必管兄弟姊妹的死活,只要保住自己的名聲前程就好么?趙氏家風,果然是與眾不同。」

趙氏不由目瞪口呆,結巴道:「你、你胡說什麼!」她急於扳回局面,指責之語原是順口而出,沒想到卻被竇氏抓住了把柄,不但自取其辱,還辱及家風門楣!這傳出去可如何了得?

竇氏卻根本沒接她的話,只對凌雲嘆道:「三娘,你看你,不但行事不周,瞧人也不準,聽到有人顛倒是非,搬弄口舌,就道她是喜歡說笑,卻不知這世上還有種物件叫做倀鬼,就像有些女子,明知這世道艱難,卻專會助紂為虐,去害旁的女人。卑賤下作,莫過於此!」

趙氏原是走了急路,又喝了急酒,加上跟竇氏母女這番交鋒處處落了下乘,早已是又氣又急,全身發抖,再聽得這「倀鬼」的稱呼,這「卑賤下作」的斥責,一口氣頓時接上不來,往後退了兩步,抓著胸口坐倒在地。

這一下,侍女們都慌了手腳,上前扶人的扶人,順氣的順氣,趙氏好不容易才緩了過來,一時又氣又恨,卻又無話可駁,只能流淚罵道:「你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在座眾人默默交換著眼色,知道趙氏這一局是輸了個徹底,出門後還不知會被人笑話多少年,看來這李家母女,當真不好惹……

就在這一片靜默中,安成大長公主終於開了口:「這叫什麼事?唉,今日之事,說來都是我的不是了,原是我不該一時好奇,多問了阿趙幾句,結果倒讓她吃了竇夫人這麼頓排揎,可憐見的,好好的侍郎夫人,竟哭成這樣了,不如讓我代她向兩位賠個不是,還望你們高抬貴手,就饒了她這口無遮攔的罪過吧!竇夫人,你看如何?」說著,竟真的對竇氏欠了欠身。

花廳里眾人不由又是一呆,人人都知今日大長公主是存心要給李家母女沒臉,卻萬萬想不到,趙氏被駁倒之後,大長公主竟會親自上陣,還說出了這番話來。以她的年紀,她的身份,說要幫趙氏賠罪,求竇氏放過,這份羞辱,比起竇氏對趙氏的直接指責來,原是更讓人難堪。

竇氏縱然胸有丘壑,口齒便給,但在大長公主這般毫無顧忌的作態之下,也只能跪了下來:「妾身萬萬不敢。妾身一時激憤,在殿下面前與人爭辯,失禮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大長公主笑眯眯地道:「夫人趕緊起來吧,我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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