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洛陽殺機 第三十五章 李氏之女

大長公主府的花廳里,宴會已進行到了一半。

這一回的宴席時間上雖有些倉促,公主府的準備卻顯然是十二分的精心,器具比往日的更加精美,菜色比往日的更加豐盛,就連身為主人的安成大長公主,也遠比往日更顯和顏悅色,眾人自是樂得捧場,或是跟著大長公主說說笑笑,或是互相吹捧誇讚,一時間,這花廳里,歡聲笑語,當真是不絕於耳。

就在這賓主盡歡的熱烈氣氛中,竇氏和凌雲的這一席卻顯得格外冷清——在座的夫人們都不是愚笨之人,就算不知道院門前發生的事,見到大長公主一反常態地對這母女倆神色冷淡,自然就知道該拿出哪種態度了;敏感些的人已聯想到元家那邊的變故,更是恨不得離她們遠遠的;就連之前衝動之下開口替竇氏說過話的人,此時回過神來也是後悔不迭,眼角都不敢再往這邊多瞟一下了。

這種隱隱的排斥就像一個無形的罩子,將竇氏母女和所有的人都隔絕開來。屋裡的氣氛越是歡快熱鬧,她們這裡便越顯冷寂難堪。

凌雲雖是打小就不合群,但這般被特意冷落還是頭一遭;瞧著那些人視而不見的態度,幸災樂禍的眼神,她心頭的厭煩不由越來越深,索性微微低頭垂下了眼帘,不再去看那些嘴臉。

她剛一低頭,就聽竇氏輕輕一笑:「這就心煩意亂了?」

凌雲悶悶地「嗯」了一聲。竇氏淡然道,「那就更要抬起頭來。你記住,越是這種時候,你越要好好地瞧瞧人家的臉色,一則日後再遇到這種情形,你也能習慣些;再則你也可以想想,你若是她們,今日該怎樣說怎麼做,才既不會觸犯大長公主,也不會讓我們記恨?」

凌雲不由愕然抬頭,竇氏挑了挑眉:「你驚訝什麼?趨利避害,人人如此,也原該如此,只是手段有高下之分罷了,上策是看準形勢,不失風度,中策是視而不見,只求自保,下策方是趨炎附勢,落井下石。這些都是你要好好學的,你是李氏之女,日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這才到哪一步!」

「你還沒瞧見過那人人指桑罵槐,恨不能將你踩成爛泥的情形吧?你沒見過那大家一道挖好了陷阱,就等你鬧出笑話乃至身敗名裂的事情吧?若是連眼前這點局面就能讓你心浮氣躁,那時你又該如何?」

凌雲心頭微震,抬眼仔細地看了看花廳里的這些面孔,每一張都帶著歡快的笑容,正說著親熱的話語,原來不過是算計和勢利而已——不,她早就知道的,只是從未切身感受過。不過更重要的是,母親說的這些,難道是她的親身經歷?那母親又是怎麼熬過來的?想到此處,她不由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竇氏一眼瞧見,簡直連氣都嘆不出來了,咬牙低聲道:「這些事是用拳頭能解決的嗎?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李家的女兒,但凡你還想要點體面,以後還想過點順遂日子,就永遠都不許再動手。你以為你還能有這回的運氣?竇五郎柴大郎都是君子,宇文家那些小人卻比咱們更怕別人知道。日後再有一次,你就名聲盡毀了!」

她突然想起一事,語氣更加重了些:「還有,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要開口,更不能動怒,一切有我呢!」

待會兒會有事?凌雲不由皺起了眉頭。竇氏的神色卻是愈發肅然:「不然你以為她們為何一定要讓我們進來?難道只是讓咱們來嘗嘗這些冷眼么?」

凌雲忍不住道:「那咱們為何要進來?」為何要自投羅網?

竇氏輕輕嘆了口氣:「不進來,又怎麼能知道她們還有什麼後手?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後手,又怎能見招拆招,永除後患?按理,今日我原是不該來的,更不該帶你過來,但咱們家眼下已是一步路都不能走錯了,有些事,必須越早弄請閱好……」

她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只是正色道:「總之,你不能輕舉妄動,只用好好瞧著就是了。」

凌雲默然無語,她自知心機手段都遠不如母親,自該聽她的吩咐,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卻還是一陣的煩悶不安。但母親就看著她,她也只能努力平心靜氣,默默等待……

大長公主雖是一句話也沒跟竇氏母女說過,眼角卻一直留意著她們的動靜,眼見著竇氏固然是神色從容,就連凌雲也漸漸沉穩了起來。她心裡不由一聲嘆息,隨即決心卻是愈發堅定。

她慢慢放下玉箸,向身邊的女官點了點頭。

敬酒的樂曲聲很快便悠然響起,穿著錦半臂的婢女們魚貫而入,撤下菜肴果餅,換上酒水雜飲,夫人們面前是白瓷提壺和白瓷杯子,小娘子們則是清一色的琉璃壺杯,式樣並不見得繁複精巧,顏色卻是乾淨透徹之極,顯見都是珍品。

安成大長公主舉起酒杯,蘸甲而敬,幾句客套之後便笑道:「各位夫人請品品我府里的桂酒,味道粗劣,且莫見笑;至於各位小娘子壺裡的,乃是四時飲里的蘇子飲,最能除寒,這種天氣里多飲些倒是無妨。」

眾人心裡明白,大長公主是在告訴大家,如今陛下對她恩寵依舊,不然這四時飲原是宮裡尚食局的特製之物,如何能出現在公主府里?眼見大長公主已將抬頭飲下杯中酒水,底下自然也是人人舉杯。

就在這時,就聽花廳門口有人道:「哎呀,我來遲了!」

這聲音並不算大,響起的時機卻著實巧妙。就在人人矚目之中,一個四十多歲的貴婦人陪著笑快步走了進來。

凌雲心裡一動,轉頭看了看竇氏,就見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果然如此!進來的這位趙氏,乃是元弘嗣嫡親的姨母。」

原來又是元家!

就見那趙氏似乎已走了不少路,鬢髮微亂,臉上見汗,來到大長公主面前,欠身行禮,連稱該罰。便有侍女果真遞了杯酒給趙氏,趙氏忙一口喝了下去。大長公主便笑道:「你這是去哪裡忙了?渴成這樣!你家幺娘怎麼沒跟你一道過來?」

趙氏嘆道:「殿下恕罪,請殿下不要再問了。今日盛宴,妾身再不懂事,也不好提那些事!」

安成大長公主一聽倒像是來了興趣:「再給她一杯酒,讓她有話不直說!」

趙氏忙求饒不迭,大長公主自是不依,有機靈些的夫人已看出不對,忙也跟著笑道:「趙夫人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公主殿下都問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趙氏的臉上便露出了為難之色,轉頭一眼看見竇氏和凌雲,又忙不迭地扭過了頭去。眾人此時心裡都已雪亮,有人不再搭腔,也有人愈發熱心:「趙夫人快說吧,就算受了什麼委屈,不也正好能請大長公主做主么?」

趙氏依舊搖頭:「妾身受點委屈算什麼?只是這事太過駭人聽聞,我家幺娘都被嚇病了,在座還有這麼些小娘子呢,說出來嚇到她們,我罪過就大了!」

安成大長公主顯然有些不耐煩了,皺眉道:「你就莫賣關子了,有話直說!」

趙氏忙欠了欠身,這才嘆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今日原是準備帶著幺娘早些過來的,誰知還沒出門,我外甥家的管事就急忙忙地過來求葯了,說他家的小郎君小娘子都病倒了,要上好的人蔘吊命。我嚇得不行,趕緊帶了家裡最好的人蔘過去,結果進門一看,哎呀那情形就別提多嚇人了!」

「我那外甥好歹也是個郡公,府邸原本也算齊整,如今卻到處都已燒得焦黑,好些下人還身上帶彩,面目全非。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昨日我那外甥得罪了唐國公府,竟被人在家裡放了好幾把火,險些沒把整座府邸給燒成平地!今日大郎又被廢了雙腿,小點的兩個都嚇丟了魂,府里亂做了一團,我也只能先幫著料理了幾件最要緊的事,這才出來。」

「結果出來的路上又出事了!有個瘋子突然衝出來亂嚷,把幺娘給嚇壞了。我自然氣得很,讓元家的管事趕緊把人關起來,管事卻流著淚告訴我說,這是個可憐人!」

說到這裡,趙氏彷彿想起什麼極可怕的事情,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了下去:「原來就在昨日,李家的三娘子衝進我外甥家,帶著她姊姊二娘破門而出,一路上不知抽傷了多少人。這也罷了,後來大家救完火之後發覺,家裡的大管事不見了,到處一找,最後才發現,這大管事竟然被一把重枷生生枷死在了李二娘的院子里,還有兩個下人被五花大綁著對牢了屍首,這個瘋子就是這麼被活活嚇瘋的!」

這話一出,整個花廳都徹底地靜了下來,在座的夫人們心裡原本都已有了些準備,但真的聽到了這樣的話,到底還是背上發冷:兩家衝突的事原是不罕見的,但這般衝到對方家裡殺人放火卻是少有,何況還用了這麼殘酷的手段!

凌雲原本一直冷眼瞧著這趙氏演戲,聽到這裡,心頭也是一凜,轉念之間,她想起了小魚的話,「那些惡人我一個都沒放過」——原來,如此!

竇氏臉上也是微微變色,轉頭看到凌雲先是驚訝後是恍然的模樣,心裡便明白了七八分,隨即她的一顆心便徹底地沉了下去:她終於知道皇帝為什麼沒有懲治元弘嗣了,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因為這件事做得實在是太過果斷狠辣。元弘嗣原是酷吏,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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