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洛陽殺機 第二十九章 百口莫辯(下)

聽到屋裡傳出的這聲「遵旨」,門口報信的小內侍只覺得心頭狂跳,兩隻手都變得汗津津的——就像之前李淵悄悄塞過來的那塊金餅還在那裡發著熱一樣!

當時他怎麼都不明白:素來大方厚道的唐國公,怎麼會花金子拜託他說那麼句奇怪又要命的話?所以適才回報時他還猶豫了一下。現在,他有點明白了……

眼見元弘嗣轉身要往外走,小內侍忙鼓起勇氣,朗聲道:「啟稟陛下!唐國公說,他是來領罪的,他不顧陛下旨意,扣留了朝廷命官,至今未放,自知死罪,特地前來聽候陛下發落,只求陛下能讓那位朝廷命官能繼續留在他的家中。」

這叫什麼話?李淵是什麼意思?元弘嗣不由愕然,有心反駁阻止,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楊廣卻是性急之人,驚愕不解之餘,當即喝道:「讓他進來回話!」

李淵來得倒也不慢,人還沒進門,一聲哀嚎便已由遠而近:「求陛下開恩!」

就見他從門外急赤白臉地沖了進來,頭都沒抬,先跪下磕了好幾個頭:「陛下,陛下!求陛下恕微臣膽大妄為,冒犯國法,只是微臣的一子一女,如今都不成了啊!」說完一抬頭,臉上已是涕淚交織。

李淵原本便生了滿臉的皺紋,平日不言不語也像是帶著笑,此時哭起來的模樣卻是格外可憐。楊廣縱然滿腔怒火,看到這麼張老淚縱橫的臉,也不由愣了一下。

李淵抬頭瞧見了元弘嗣,卻「嗷」地一聲跳了起來,指著他罵道:「老賊,你也在這裡!你還我兒女命來!我李家哪點對不起你了?我家二娘縱然是庶出,卻是先慈親手教養,難道還配不起你那庶長子?結果那小賊當了世子,便對二娘百般嫌棄;我還勸過女兒忍耐,誰知他竟是人面獸心,昨日我家三娘去探望姊姊,才知道她已被打得不成人樣,胳膊被生生扭斷,還差點讓人活活絞死!她帶著姊姊逃出你家,你竟親自帶人追殺!此事教業坊的父老都瞧見了,我女兒那般慘狀,路人都看不過眼,萬夫所指,千人唾罵,你還有什麼話說!」

提到昨日之事,元弘嗣的火氣也騰地上來了:「你胡說八道什麼?昨日分明是你的人在我家殺人放火,你還想用箭射死我……」

不等他說完,李淵一口唾在了他的臉上:「我呸!昨日二娘那般慘狀,我夫人不過罵了你幾句,你竟還要對我夫人動手,我這才忍不住對你腳下頭上射了兩箭,我真要射死你,便絕不會讓你只擦破頭皮!我想著,二娘好歹逃了條命出來,我也就不要你的狗命了。誰知回家之後才知道,你家元大郎居然還對我家三郎下了毒手!早知如此,昨日我就該一箭射死你!」

他越說越氣,上去就要扭住元弘嗣的衣領。元弘嗣被他唾了一臉,原已怒不可遏,見他還來糾纏,當下用力一推,李淵頓時被推得倒在了地上。

元弘嗣原比李淵高大,情急之下怒目圓睜,比起滿臉淚痕的李淵更是威武得多。李淵似是被嚇住了,回頭便抱住了楊廣的腳,泣道:「求陛下為臣主持公道!」

楊廣素有潔癖,又最講風度,見李淵這般模樣,心裡當真是厭棄萬分,當下皺眉道:「休得如此,起來說話!」

元弘嗣此時也反應過來了:自己跟李淵糾纏這些做甚?他忙躬身行禮:「陛下,請陛下切勿聽他胡攪蠻纏,今日之事,原是他縱子行兇,指使他家三郎公然襲殺犬子仁觀,他們父子這般目無法紀,膽大妄為,正該嚴懲不貸。」

李淵這下連楊廣的腿都不抱了,瞪圓眼睛看向了元弘嗣:「我家三郎今日伏擊了你那大郎?元弘嗣你是不是瘋了?居然當著陛下的面血口噴人,這誣告之罪加上欺君之罪,我看你才是目無法紀,膽大妄為,你才該嚴懲不貸!」

元弘嗣沒想到李淵居然想徹底賴掉這事,氣得簡直要笑出來:「李淵,你說我欺君?好,不如我們這就請陛下做主,把你家李三郎拿來問話,也好讓陛下瞧瞧,咱們到底誰犯了欺君之罪,誰該嚴懲不貸!」

李淵也咬牙點頭,悲憤之情,溢於言表:「好啊!若是今日你能讓我家三郎走到宮裡來,讓他開口認罪,就算我李淵欺君罔上又如何?」

眼見這兩人又要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來了,楊廣忍不住喝道:「夠了!李卿,你不是說來請罪的嗎?」

李淵愣了一下,忙伏地行禮:「陛下恕罪,微臣原是來請罪的,不想這元弘嗣居然血口噴人,污衊我家三郎今日伏擊了他家大郎,臣這才忍不住辯了幾句。說來微臣所犯罪過原是與三郎有關——昨日那元大郎邀我三郎去打馬球,卻讓人伏擊了他,三郎身受重傷,回家便吐血昏迷,至今未醒,如何還能出門伏擊元大郎?陛下,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犬子絕無可能做下此事,還望陛下明察。」

元弘嗣聽得一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李淵這是讓李三郎裝受傷吧?或者索性就讓他真的受傷昏迷了,好逃過更大的罪責,自己怎能讓他得逞!他忙也躬身行禮:「陛下明鑒,今日李三郎伏擊犬子之事,證據確鑿,臣也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此事的確就是他家三郎所為!」

李淵怒道:「你擔保?我家三郎眼下還昏迷未醒,你又能拿什麼來擔保?」

元弘嗣毫不客氣地答道:「就算他此刻傷了,誰能知道他是何時受傷的,又是何人所傷!怎麼就無法伏擊犬子了?」

李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滿臉都是不敢置信,「你,你是說我用苦肉計?我家三郎那般傷重……你也是為人父母的,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元弘嗣冷笑道:「你都做得出,我為何說不出?」他索性也跪了下來,「陛下,臣之前就說了,唐國公此來,必是巧言令色,要為他家三郎脫罪,如今看來,他之前所言,果真都是託詞,為的不過是胡攪蠻纏,混淆視聽。陛下聖明,必不會受他蒙蔽,放過真兇,遺留大患!」

楊廣原本已被吵得有些頭疼,聽到這話,心頭頓時一凜:自己怎麼忘了正事?當下臉色一沉:「李淵,你所說的認罪,就是這般東拉西扯嗎!」

李淵忙叩頭道:「臣該死!元少卿三番五次攔臣的話頭,臣著實不該上當!」

這是什麼話!元弘嗣氣得就想辯駁,話未出口,卻意識到不對,忙閉緊了嘴。

這次李淵倒是一口氣說了下去:「陛下明察,臣的確犯下了大錯。昨日犬子性命危在旦夕,臣一急之下,便去找了巢元方巢太醫,請他救命。巢太醫卻有些為難,說他如今他奉旨修書,不能分心。臣情急之下,硬是把巢太醫拉到了家裡。太醫仁心,到了之後便儘力救治犬子,寸步不離,只是犬子至今未醒,臣也至今都沒敢讓太醫回去……巢太醫怕耽誤了陛下的差事,臣這才來向陛下請罪,此事一切罪責,都在微臣,與太醫並無干係。臣但憑陛下發落,惟求陛下網開一面,容巢太醫繼續為我兒看病療傷!」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又簌簌地掉了下來。

李淵昨晚就把巢元方拉到家裡給李三郎治傷了?巢元方一直守著李三郎,至今沒離開過?元弘嗣心頭不由大震。他當然知道,太醫令巢元方是楊廣最信任的醫師,不管是編撰醫典,還是救治急症,多數會交給他來辦。難不成李淵買通了他?

他不由緊張地看向了楊廣。楊廣果然眉頭緊皺,狐疑地瞧了瞧元弘嗣才問道:「李卿為何一定要讓巢太醫為令郎看病?」

李淵流淚回道:「陛下恕臣魯莽,昨日不光是巢太醫,洛陽城裡能請的醫師,臣都請了,眼下還有四五位留在府里。只是犬子先天不足,生來體弱,之前就是請了巢太醫出手的,這次受傷引發舊疾,自然還得請他來救命。」

楊廣越聽越覺驚訝:「你家三郎先天不足?體弱多病?」

李淵沉痛地點頭:「正是!我家三郎自來體弱,親朋好友人人皆知。如今他看著雖好些了,體格卻還是比兄弟們都瘦弱。我家兒郎人人善射,唯有他至今都拉不開強弓,只能用彈弓玩耍。陛下若是不信,派個御醫過去,一看便知。微臣縱然糊塗,又怎會在這種事上欺瞞陛下?臣也想不明白,三郎年幼體弱,到底哪點礙了元大郎的眼,竟招他如此毒手!難不成是他嫌棄我家二娘,虐待毒打之後,又怕我們父子追究,便索性要連李家一道除去?」

楊廣聽到這裡,心裡不由也有些動搖了:李淵說得對,這身體好不好,醫師們自然一看便知,撒不得謊,巢元方又是一直替那李三郎看病的,此事斷然瞞不過他。要是這麼說……那長安第一好漢李三郎乃是李淵家兒郎的事,難道真是元弘嗣別有用心編造出來的?想到這裡,他看著元弘嗣的目光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元弘嗣心裡也知道不對了,卻怎麼也想不出問題出在那裡。見楊廣眼神陰冷,他心頭更是大震,情急之下猛然想起一事,忙道:「陛下休聽他胡言亂語,他家三郎昨天打死打傷了宇文家多人,宇文家兩位小郎君也未能倖免,此事總不能是微臣編撰的,陛下不如即刻將兩位小將軍召來,大家當面對質!陛下,事關重大,您萬萬不能被他蒙蔽!」

宇文家?楊廣心裡一動——他雖因高麗之敗不得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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