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洛陽殺機 第八章 姊妹之義

「我臉疼。」

竇氏只覺得自己臉上就像猛地挨了一下,手腳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微微發抖。但越是如此,她越是神情漠然地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花廳的大門。而另一頭,凌雲向跟著站起身來的玄霸微微搖了搖頭,隨即也毫不猶豫地從另一側大門離開了花廳。

瞧著母女倆分頭離開的決然背影,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就在這尷尬的沉默中,玄霸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姊姊姊夫們愣著做甚?這可是父母大人特意備下的團圓佳肴,難得一見!咱們正該好好品嘗才是。」

聽到這嘲諷的話語,李淵只覺得頭都大了,眉頭一皺正要開口,一旁的四娘已搶先站起來笑道:「三郎說得是,今日原是高興的日子,不高興的事且都先放到一邊,也不必理會那些老規矩了,把酒都上了吧,今日不醉不歸!」

說完她一揮手,早就候在一旁的幾個樂伎忙不迭地奏響了手裡的琵琶簫笛,婢女們也捧著酒壺酒杯魚貫而入。李淵原本心情煩躁,見此情形,索性帶頭高高舉起了酒杯。

在歡快的樂曲和濃郁的酒香之中,花廳里的氣氛漸漸地重新活躍鬆快了起來。沒人注意到,五娘已悄然起身離開。

此時,凌雲早已回到自己的院子。見她早早歸來,小七和小魚都大吃一驚,一面忙著幫她她換衣凈手,一面便問長問短。凌雲卻只吩咐小魚道:「去把那幾樣要緊東西收拾好,換身利落打扮。」

小魚心思簡單,「喔」了一聲轉身就走。小七卻忍不住瞪大了眼:「這……娘子,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凌雲打斷了她:「你也趕緊走,去三郎那邊先湊合一宿,明日清晨在府門前等我。」

小七更是詫異:「這又是為何?娘子不解釋清楚,我就不去!」

凌雲瞅了她一眼,「那待會兒你就哪都別想去了。」

小七知道凌雲從不虛言,包子臉頓時變了顏色,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動作竟比小魚還要快上幾分。只是剛出院門,就見門外燈光晃動腳步雜沓,果然有人來了。

小七嚇得倒退了一步,待瞧見前頭那人的面孔,才拍拍胸脯彎腰行禮:「五娘子怎麼來了?」

五娘也有些詫異:這不是竇氏指給凌雲的那婢女么,行色匆匆的要去哪裡?不過她心裡有事,也沒多想,問得一句三娘還未歇下,也就聽任小七告退離開了。只是瞧見小七走得愈發匆忙的背影,心裡多少還是覺得有些異樣;待得她瞧見了凌雲,這感覺便愈發強烈了。

原因無他,凌雲實在是太平靜了。瞧見五娘過來,竟是點頭微笑,請她坐下,便再無話語,但她越是如此,五娘心裡便越不安。想了想她索性開門見山道:「三姊姊,你可知道,父親母親為何突然急著辦你和二郎的婚事?」

「因為陛下已決心要二征遼東,年後就會有所動作。因此,不光是咱們家,如今洛陽城裡大家都在忙於嫁娶,因為誰也不知,這次征遼要多久,結果又會如何。」

這事凌雲還是第一次聽說,略微一想,倒也明白過來:這次兵敗高麗,已有多少兒郎埋骨高麗,多少人家丟官去職,二次征遼,變數只會更大,因此,乘著眼下這間隙,能成親的人家自然都要儘快成親,不然誰知會耽誤到哪一天。

見凌雲皺眉不語,五娘暗暗鬆了口氣,輕聲道:「論理此事不該我說,這次的事,家裡的確有考慮不周之處,可那也是情勢所逼。姊姊就不要再賭氣了。」

凌雲抬眼瞧著她,輕聲問道:「那五娘覺得,我該如何做才算不賭氣?」

這話五娘醞釀已久,當下便答得毫不猶豫:「姊姊的親事自然不能推遲了。至於三郎,父母那邊還可以商量。就算不成,姊姊難道忘了,四姊姊和我也是三郎的阿姊?若三郎想留在洛陽,四姊夫婦原是巴不得他能去家裡小住的。若三郎想回長安,那就更容易了。我家夫君前幾日還說起,想辭去官職回長安侍奉母親,三郎若不嫌棄,我們自是掃榻以待。三姊姊放心,四姊和我雖不如姊姊周到,卻也絕不會委屈了三郎。」

「姊姊容妹妹再多嘴一句,竇家表弟是極難得的,姊姊萬萬不能拿終身大事來和母親慪氣了,不然三郎他又如何過意得去?」

瞧著凌雲清澈的眼睛,她終於忍不住低聲嘆道:「姊姊,母親她,從來都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姊姊這樣下去,終究傷的是自己!」

凌雲不由微微動容,五娘能說前頭這番話,自是和四娘他們反覆商量過,是真心想幫他們解決難題;而她能說出最後這句,更是一片心意。她與這兩個妹妹久無來往,如今又各有立場,並不曾指望她們什麼,卻沒想到還能聽到這樣的話。

只可惜……她忍不住也嘆了口氣:「多謝你們的美意,只是三郎他,如今莫說你們家,就是父親留他住下,他也不會答應了。」

五娘怔了一下,腦中不由浮現剛才玄霸那滿是嘲諷的冰涼笑容——三姊姊說得沒錯,三郎這是對父母,對這個家,徹底寒心了……如果,如果換了是她自己,她會願意再留在這個家裡嗎?

答案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五娘看著凌雲,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凌雲神色瞭然,語氣里倒是多了幾分安慰:「此事與你們無關,你們的心意,我和三郎都感激不盡。只是事已至此……」她搖頭一笑,沒有說下去。

五娘忍不住問道:「那三姊姊是什麼打算?」

凌雲想了片刻才慢慢道:「打算倒也談不上,只是還想再試一試。結果如何都不要緊,跟眼下比,終歸壞不到哪裡去。」

五娘張口還想問,凌雲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五娘心思百轉,到底還是沒法就這麼毫無表示,最後還是嘆了句:「那三姊姊這邊可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

凌雲想了一會兒,突然點頭道:「有。」

五娘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一下,忙直起身子:「姊姊請說,小妹必儘力而為。」

凌雲指了指身邊的小魚:「你就當今晚沒見過她。」

這……這算是什麼古怪要求?五娘原本一顆心已提得高高的,她的確有心幫忙,卻也怕凌雲說出什麼棘手的事情,誰知道聽到的卻是這麼一句。轉頭看了看小魚,這婢女身材瘦小,貌不驚人,身上穿得似乎有些過於利索,但懷裡卻抱著個不小的包袱……

凌雲見她愣神,倒是微笑了起來:「放心,明日,明日一切就好了。」

這話就更沒頭沒腦了,五娘正想再問,突然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亂響,有人高聲問道:「三娘可是歇下了?老奴奉夫人之命,前來給三娘請安!」

五娘臉色多少有點變了。她之所以趕來,就是怕母親和姐姐再起衝突,最後鬧得不可收拾,沒想到姐姐還好,母親卻迫不及待地派人過來了……她想做什麼?

門帘忽地挑起,好幾個婢女僕婦走了進來。五娘一眼認出,領頭的正是竇氏身邊專管懲戒下人的文嬤嬤,心裡更是一陣不安。

文嬤嬤瞧見五娘,臉色倒是紋絲不動。她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嘴裡卻半點沒客氣:「夫人有令,三娘身子不適,定是身邊的人伺候不周,故讓小人將伺候三娘的奴婢都帶回去好好教訓,以儆效尤。三娘這邊,今後就由小人帶人伺候了,還望三娘體諒夫人的一片苦心。」

五娘不由暗暗吸了口涼氣:母親這是要徹底斬斷三娘的臂膀,將她牢牢困在這小院之中……大家族中,對於犯下大錯的女兒,倒是常用這種法子,可這樣一來,三娘顏面何存?

她忙上前一步,想開口求情,文嬤嬤已一個眼風掃了過來:「五娘還是請回吧,這是夫人和三娘之間的事,五娘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不要難為小的了!」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過是個出嫁了的庶女,就不要攔在人家親母女之間了?五娘自來勤勉謹慎,就怕落人口實,何嘗被下人這般當眾羞辱?她的一張臉頓時漲了個通紅,正難堪間,只覺手上微緊,卻是凌雲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掌,然後走上一步,將她擋在了自己背後。

凌雲的手並不柔軟,手指有些過分細長,掌心也有些過於堅硬,然而這手溫暖乾爽,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力量。凌雲的背影也並不高大,只是格外的修長挺拔,彷彿是一棵竹子,任憑什麼東西也不能將之壓倒。

瞧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五娘的心裡不由一陣溫暖,一陣激蕩。

凌雲瞧著文嬤嬤,竟然笑了笑:「有勞嬤嬤了,只是不巧,我的兩個婢子都不在。」

文嬤嬤愣了愣,五娘也忍不住驚詫回頭,她想起來了,剛才自己進門時的確有婢子匆匆離去,但不還有一個此刻就在屋裡嗎?

然而她的身後空空蕩蕩,剛才那個抱著包袱的瘦小婢女,竟然憑空消失了!

五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文嬤嬤顯然也不相信。她冷冷地一揮手,身後幾個僕婦便衝進兩邊的屋子,只是轉了一圈後又兩手空空地出來了。院子里,傳來來洒掃婆子結結巴巴地回話聲:「三娘子從長安只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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