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洛陽殺機 第六章 手足之情

李玄霸怎麼還沒有來?

站在國公府的箭道上,瞧著那一頭扎進馬廄就不肯出來的李家父子,元仁觀只覺得滿心都是不耐煩了。

他眼前的箭道極為寬闊,長寬都足有一百多步,幾乎是個小型馬場,地面也夯得十分平實,可那最要緊的箭靶卻設得著實凌亂——四面都有也就罷了,還頗不齊整,大小高低遠近都有,有幾張甚至有點歪斜,似乎是隨隨便便就插在了地上。

元仁觀也是練著騎射長大的,還真是第一回見到這麼漫不經心的箭道,幾個人站在這頭,對著的箭靶遠近高低都不同,還如何比試?

段綸和趙慈景這對連襟來得比元仁觀早,都已挑好了馬匹弓箭。見元仁觀還在四下打量,段綸便笑道:「元兄還是頭一回來這邊吧,怎麼也不去挑匹好馬?國公的馬廄里可有幾匹難得的好馬,縱然贏不到手,騎著跑幾圈也是好的。」

元仁觀對自己的坐騎箭術都頗有信心,聽得這話只淡淡地回道:「不過是射上幾箭而已,我騎自己的馬就好。」

段綸哈哈一笑,不再多說。元仁觀心裡也是冷笑,他曾聽人說過,李淵箭術不凡,看來不是浪得虛名,便是早已荒廢,縱然得了幾匹好馬,又能養成什麼模樣?

他正自好笑,馬廄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長嘶,元仁觀不由一個激靈回頭看去,只見李淵竟是親自拉出了一匹棗紅大馬,那馬鬃毛極長,顏色烏亮得幾乎發紫,身軀更是雄壯之極,顧盼之間神采非凡,兼之短耳長足,兔首龍頸,此時刨地長嘶,竟是聲震雲霄。

元仁觀原是愛馬之人,如何看不出這馬的神駿?就是西苑馬場的那些御馬,只怕也沒有幾匹能與之相比!

他不由自主帶馬走上幾步,想看得再仔細些。段綸也驚道:「這不是颯露紫么?今日岳丈大人竟要拿它來當彩頭?」一邊的趙慈景便笑:「可見是高興得狠了。」

李世民一直跟在李淵身邊,此時更是兩眼發光、摩拳擦掌:「阿耶阿耶,今日我若射箭得了頭彩,這颯露紫就歸我了么?」

李淵一面笑眯眯地安撫著駿馬,一面便道:「那你也得勝過幾位姊夫才成。」

元仁觀原本對這次比試壓根沒放在心上,只想藉此瞧瞧那李玄霸的本事,再拉近些關係。此時看見這匹馬,又聽見了李淵的話,心裡不由自主便冒出了一個念頭:若是為了這匹馬,我倒不妨去贏這一次!

他自小勤練,開得兩石之弓,百步之靶,十中其九,在勛貴子弟中早已少有對手,段綸他是知道的,也算弓馬嫻熟,卻未必能贏過自己,至於那趙慈景,原是無名之輩,又生得那副模樣,自然更不足為懼!

他既已決心要贏,便收起了漫不經心的態度,在箭道邊的弓箭房裡好好挑了把硬弓,正要上手一試,就聽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喝彩聲。

元仁觀連忙出來,抬頭一看,只見箭道之上,有人已經在騎馬疾馳了,手上箭如流星,不斷射向另一頭的箭靶。他心頭不由大震:原來李家的箭道竟是這樣用的!上場者要在跑馬一圈的同時射箭入靶,箭靶之所以設得這般不齊整,則是為了更增難度。但縱然如此,從射箭之人跑過的半圈來看,他射出的箭矢居然並無落空!

那人速度甚快,不過片刻,便已跑馬一圈回來,在眾人面前帶住了韁繩。元仁觀這才驚覺,射箭的並不是段綸或李淵,而是趙慈景!這一圈下來,他俊朗如玉的面孔上頗添了幾分汗漬紅潮,倒是越發顯得色如春花了。

一旁的段綸已笑道:「好你個趙二,我知道你射箭是比我強些,卻不知你什麼時辰練成了如此手段!三十靶全中,你讓我還怎麼上場?罷了罷了,我就不獻醜了!」

元仁觀瞧著四周箭靶上猶自微微顫動的箭尾,只覺它們彷彿都是在嘲笑自己——他之前怎麼會覺得這樣箭道太過胡來?聽到段綸的話,他緊握著弓箭的右手不由也垂了下來,搖頭道:「我也不獻醜了。」

這般神駒,也只能便宜那娘們似的趙三了!

他正自沮喪,就聽李世民朗聲笑道:「兩位姊夫真不上場?那小弟可要去試試了!」

元仁觀一愣,抬頭正對上李世民亮晶晶的眸子,心裡好不詫異:趙慈景三十箭全中,他為何還要去試?他才多大,總不能也有全中的本事吧?

卻見李世民已回身拿起了馬鞍邊掛著的長弓,居然也是一把兩石的強弓,比尋常還要略長一些。他隨手撥弄了幾下,口中笑道:「阿耶,叫人舉活靶吧。」

李淵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只見幾個健仆飛奔到那幾個歪歪斜斜插在地上的簡易箭靶旁,用力拔出箭靶,隨即便圍著箭道快速移動起來。

元仁觀不由目瞪口呆——原來這些靶子是這麼用的!難道……難道這李世民小小年紀,箭術竟已到了這般地步?回頭再看段綸和趙慈景,兩人卻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心裡愈發覺得難以置信。

李世民那邊提了提韁繩,眼見就要上場,突然又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了一邊:「三郎來了!」

不遠處,李玄霸不知何時已騎著他自己的那匹白馬晃悠悠地過來了。

李淵眼睛一亮,撥馬便迎了下去。李玄霸見父親過來,翻身下馬,要行大禮。李淵已跳下馬來,一把扶住了他,上下打量,越看越是歡喜,連聲說了幾個「好」,隨後才笑道:「你果然是越長越像你母親了!」

李玄霸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接話才好,好在李淵倒也不用旁人接話,自己一路說了下去:「路上辛苦了吧?給你準備的院子可還住得習慣?原是該多歇歇才好!你怎麼這麼久才過來?」

父親他果然還是這麼……隨意!李玄霸心裡嘆氣,口中回道:「兒子不是故意怠慢,只是行李尚未規整,花了些工夫才找到合用的彈珠,故此來晚了。」

他這麼一說,眾人這才注意到,他的馬鞍上還掛著一把細長的彈弓,旁邊是一個鼓鼓的彈囊,果然裝了不少彈珠。李淵不由失笑:「三郎這是作甚,我是讓你過來騎馬比箭,又不是來打鳥玩樂,帶這物件作甚!」

玄霸依舊是笑微微的:「玄霸知道。只是從未有人教過射箭,只有阿耶當日曾教兒子打過這彈弓,所以如今也只能拿它來湊數了。」

李淵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是啊,他原本只想著,他李家兒郎各個善射,就連十歲的元吉聽說也已頗有準頭,玄霸自然也不例外,卻忘了他是在鄉下長大,身邊又只有三娘這一個姐姐,他又如何能學得到這射箭的本事?

再看看那把彈弓,他也認了出來——這可不就是就是玄霸七八歲回家時自己給他挑的那把么?當時他想著玄霸年小體弱,先教他這個,日後再教他射箭,卻沒想到再也沒有這個日後,而這把彈弓竟是陪著玄霸直到今天……

他不由滿腹內疚,伸手拍了拍玄霸的肩頭,又覺得這肩膀單薄之極,也不知在他照顧不到的地方,玄霸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想到這裡,他只覺得一股心酸直衝腦門,一時間滿心裡只剩一事:他必須為這孩子做點什麼!

恰在此時,那系在樹下的颯露紫又嘶叫了一聲,李淵心裡一動,突然有了主意,點頭道:「此事都怪為父,是為父忘記了。不過不打緊,以後咱們爺倆以後有的是時間,我一定好好教你!來,你先瞧瞧為父是怎麼射箭的。」

他回身上馬,拿起了自己的長弓,高聲吩咐:「用騎靶!」——這卻是要那些拿靶的健仆騎上快馬,扛著靶子來回賓士了。

李世民原本已箭在弦上,見狀不由有些茫然,「阿耶,那這比試……」

李淵揮手道:「自然是接著比!只是玄霸這一場就由我來代他了,子不教父之過,如今正該我來彌補,我就先幫他贏下這匹颯露紫吧。玄霸,這是我們府里最好的一匹馬,今日為父替你贏下,就算是為父的一點小小心意。」

李玄霸正覺得他爹這話不知哪裡有點不對頭,聽到最後這句,不由微微動容。

一旁的李世民卻是臉色微變,他最愛駿馬,這匹颯露紫更是眼饞了不知多久,好容易父親今天終於肯拿出來做個彩頭……

瞧著世民的臉色,李淵心裡也是咯噔了一下,他這裡顧著玄霸,怎麼又忘了世民?他自然早就知道世民的心思,今日原就打算乘著高興成全了他,但如今話已出口,自然不好再改,也只能笑道:「你若能射得好,回頭再去馬廄里任意挑上一匹就是。難不成,我的馬廄里就沒旁的好馬了?」

可是,那些都不是颯露紫!

世民瞧著樹下的颯露紫,只覺得心頭幾乎要滴血,它不但是最好的馬,更是他最愛的馬,從看到它第一眼起,他就覺得這馬遲早是自己的,然而三郎這麼些年都不在父母身邊,自己總不能跟他爭吧?

他是哥哥,他不能跟三郎爭!

然而眼見著騎靶已動,李淵已帶馬上場,他心頭那句話不知怎地卻還是沖將了出來:「阿耶,既然如此,世民願與阿耶同場競技!」

李淵愣了一下,回頭看著世民滿是渴望的眼神,心裡不由一軟,點頭道:「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