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孟嬰寧睡覺算是比較輕的,據說是小的時候睡覺的環境太靜,她一睡著,一家人連走路都輕手輕腳的,導致她現在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醒。

尤其之前受了點驚又突然換地方,她這幾天其實也沒怎麼睡好。

經常睡著睡著就醒了,迷迷糊糊辨認一會兒自己在那兒才接著睡。

也是無意間聽見陽台門被拉開的聲音才發現,她在陳妄家住了四天,每一天晚上,他幾乎都不怎麼睡。

卻每一天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謊話說得實在是太蹩腳了,在陳妄沒說話之前孟嬰寧就已經意識到了,她垂手,朝他走過去。

走到陽台門口,陳妄站起身來:「別出來了,外邊涼。」

他走出陽台,回手拉上了門,身上還帶著潮濕的冷意和一點沒散盡的煙味兒。

「想說什麼?」陳妄靠著陽台玻璃門,垂眸她。

孟嬰寧坐在旁邊沙發扶手上,人往下滑了滑,滑進沙發里,腿彎搭著扶手,說:「我們來聊聊天。」

陳妄看了眼表:「三點了,明天不上班?」

「我睡不著。」

「怎麼睡不著。」

「那你怎麼睡不著?」

「……」

陳妄看著她。

孟嬰寧隨手拽過來個抱枕,腦袋一歪靠著沙發,乾脆直接說:「連著四天,你每天的睡眠時間有三個小時沒有?」

孟嬰寧在這兒的時候,陳妄其實改掉了好多壞習慣。

他不怎麼抽煙了,頻率很克制,偶爾一兩根,都會在陽台上等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進屋。

酒也很少再碰,來的時候冰箱里是那些,現在還是那些。

他的行為都在向孟嬰寧傳達一個「變好」的信號,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過去了,可以在他這裡翻篇兒。

孟嬰寧本來也是這麼以為的。

她看著他,眼圈還紅著,剛剛被她揉了好一會兒,顯得更紅,陳妄以為這是又要哭,她卻沒哭。

陳妄嘆了口氣:「三個小時還是差不多有的吧。」

孟嬰寧看著他,不說話了。

「哎,」陳妄無奈笑了笑,「姑奶奶,別又哭啊,我又不是沒睡,高考生高三考前衝刺也就睡兩三個小時,不也沒事兒么。」

「那怎麼能一樣,那不一樣,他們是不能睡,你是睡不著,睡不著那感覺多難受,」孟嬰寧腦袋往抱枕上蹭了蹭,問,「會做夢嗎?」

陳妄沉默了下:「嗯。」

孟嬰寧咬著嘴唇看著他,忽然把抱枕丟到一邊,朝他張開手臂:「抱抱。」

陳妄往前走了兩步,俯身低垂下頭,抱住她。

孟嬰寧額頭抵在他肩膀上,聲音悶悶的:「你要是實在睡不著就發泄一下,我可以陪你聊聊天,你想說什麼就說點兒什麼,我聽著,或者你想幹什麼都行,我都陪著你,行嗎?」

陳妄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低頭:「怎麼都行么?」

孟嬰寧腦袋依然靠著他,點了點。

陳妄側過頭,在她耳邊問:「我想怎麼發泄你都陪著啊?」

「……」

孟嬰寧不動了。

陳妄能感覺到小姑娘抱著他的手臂僵了僵。

好幾秒,孟嬰寧抬起頭來,眼裡還憋著難過,又有點兒羞惱的樣子:「誒,你這人怎麼這樣,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願意的話有什麼就說出來,不是能好受點兒。」

陳妄瞧著她終於有了點精神的樣子,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那次的事兒……我是那次行動的總指揮,我是隊長,我得為所有人負責,這種時候,你每一個決策,每一個命令都必須也只能是對的,你一步都不能錯。」

「但你走錯了,而你犯的錯別人幫你拿命擔了,你只能看著他,你彌補不了,」陳妄指尖纏著她的頭髮,繞了兩圈,盡量平靜簡單地說,「這感覺其實讓人不是那麼太舒服。」

他都不太記得上一次睡了個整覺是什麼時候,有些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

粘稠的水泥地面,男人空洞的眼,陳妄低下頭,看見自己沾滿鮮血的手。

每一幀都在提醒他是個劊子手的事實。

提醒他曾經做錯的事,犯下的罪。

很長一段時間裡,陳妄甚至覺得自己只配這麼活著。

沒有誰犯了錯能不付出代價。

深秋的夜很長,沒到供暖的時候,屋裡有些冷。

孟嬰寧猶豫了下:「你有看過醫生嗎?」

「看過,」陳妄大大方方地承認,「以前在隊里的時候有心理諮詢師,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慢慢來吧。」

孟嬰寧依然抿著唇看著他。

陳妄垂眸,忽然說:「你有沒有覺得不太舒服?」

孟嬰寧愣了愣:「沒有啊。」

「我有,」陳妄說,「你是不是沒發現我為了抱著你一直是撅著的?」

孟嬰寧:「……」

她是坐在沙發上的,陳妄站著,這個高度為了能讓她抱著他,他就只能彎下腰。

也虧得他能撅這麼長時間……

孟嬰寧連忙鬆開了手,陳妄終於直起身來後退了一步,他抬頭看了眼時間,四點多。

他家這邊離孟嬰寧公司比她自己家近,大概還能睡四個小時。

陳妄回過頭來:「聊完了?」

孟嬰寧點點頭。

「滿意了?」

孟嬰寧再次點點頭。

「行,」陳妄也點點頭,「睡覺去吧。」

孟嬰寧這次遲疑了下,抬眼,沒說話。

陳妄揚眉:「怎麼著?」

孟嬰寧忽然牽起他的手,拽著二話不說往卧室走:「睡覺。」

陳妄跟著她走了兩步:「嗯?」

「我怕黑,」孟嬰寧頭也不回說,「我一個人睡不著。」

她說著已經扯著他走到主卧門口了,陳妄愣了愣,在被拉進卧室的瞬間反應過來,一把扶住門框,站在門口沒動。

孟嬰寧回過頭來。

認真又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你要不要回你屋裡把被子拿過來?」

陳妄一隻手被她拉著,另一隻手撐住門框,低頭垂眸:「我要是真過來,也用不著拿那床被了。」

他聲音低沉,帶著點警告的意味。

孟嬰寧耳朵紅了紅,不過她今天打定了主意,完全不為所動,掰著他手指頭把他另一隻手從門框子上摳下來,兩隻手拉著他往屋裡拽:「今天不行,你今天必須睡覺。」

陳妄垂著眼任由她拉著,人紋絲不動。

孟嬰寧毫不氣餒,使出吃奶的力氣拔河似的把他往屋裡拽,小臉兒都憋紅了,說話一字一字的:「你可、太、重了。」

陳妄一下子就樂了。

想著她八點多就得起來上班,陳妄也不跟她折騰了,兩步走過去拎著人抱起來往床上一丟,然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徑直走出了卧室。

孟嬰寧被他摔進被子里,剛掙扎著爬起來,陳妄那邊兒已經折回來了,手裡拎著床被,還有個枕頭。

他把枕頭被子丟上來,站在床邊,睨她:「行了?」

孟嬰寧跪在床上,仰著腦袋朝他笑得彎起眼:「關門呀。」

陳妄回身關門。

孟嬰寧把自己的枕頭從床中間拽到邊上去,又把他的擺在旁邊,緊接著人鑽進自己的被窩裡。

等陳妄關門回來,小姑娘已經藏在被子里看不見了,長發披散在枕頭上,被邊兒露出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和腦門。

陳妄頓了頓,翻身上床。

孟嬰寧清晰地感覺到身邊的床墊微微往下陷了陷,是男人的重量,伴隨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孟嬰寧側頭看過去。

門一關,光線暗下來,孟嬰寧只能看見男人一個側面的輪廓,黑黑一團影。

心跳有點快。

這難道就是純潔男女朋友之間同床蓋著被純聊天的滋味兒?

好像還挺美的。

孟嬰寧美滋滋地裹著被子,小心地稍微往他那邊兒滾了滾,腦袋枕在枕頭邊兒,輕聲說:「陳妄。」

「嗯?」

男人鼻音低沉。

「你得睡覺知道嗎?」孟嬰寧教育他,「你要是睡不著,我可以給你唱個搖籃曲。」

陳妄哼笑了一聲:「哄小孩兒啊?」

孟嬰寧就真的開始唱起來了。

她唱歌其實是真的沒調,不是走調,是根本沒有,小的時候上音樂課就是,讓她唱歌跟念台詞似的。

但聲音也是真好聽。

放輕了的聲線,像柔軟的羽毛,一下一下輕飄飄的撓。

孟嬰寧不知道這搖籃曲對陳妄有沒有效果,反正她是唱著唱著自己把自己給唱困了。

於是從唱變成了念,最後又從念變成了呢喃,她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唱完了最後一句,小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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