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孟嬰寧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看著陳妄起身,說完那句話後又說了幾句,不是生氣或者在發火兒什麼的,嗓音很沉,說完以後他就那麼舉著電話站在那裡。

背對著她,孟嬰寧看不見他的表情,近距離下卻能看見他的身體帶著明顯的僵硬,肩背的線條筆直挺著,整個人綳得很緊。

廊廳里一片寂靜,只有裡間陳想手裡的機器發出聲音,她正在跟那客人說話,聲音隱隱約約傳過來。

過了大概幾十秒,陳妄舉著手機的手臂垂下來。

孟嬰寧神經不自覺地也跟著有些緊繃,坐直了身往前靠了一點兒,猶豫片刻,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男人的手指虎口和指腹上都帶著薄薄一層繭,骨骼分明,孟嬰寧捏著他食指,一節一節摸過他的指骨骨節,捏了捏指尖,冰涼的。

陳妄頓了頓,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人轉過身來,垂下眼看著她。

孟嬰寧看清了他的眼神,沒由來地生出了一點不安。

她抿起唇,仰起頭來看著他。

陳妄沒說話,但她知道他想說什麼。

從之前在電話里聽到的一點點細枝末節和他說的話孟嬰寧也能大概猜到一點兒,他朋友大概出了什麼事兒,陳妄肯定是準備過去的。

孟嬰寧嘆了口氣:「你是不是不能和我們一起吃飯了?」

陳妄「嗯」了一聲:「好像是,朋友出了點兒事,得去看看。」

孟嬰寧眨眨眼,拽著他手指的手慢吞吞地撒開了:「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如果是平時,孟嬰寧一定不會這麼窮追不捨的問。

但陳妄在接到那個電話的反應,以及他轉過頭來時的眼神,都讓孟嬰寧現在一點也不想放他走。

有點陌生。

不安藏在心底泛著泡泡,像倒急了的啤酒,酒沫一層一層的向上蔓延。

「不知道,可能會晚。」陳妄心不在焉說。

孟嬰寧沒馬上說話。

陳妄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心思很細,又敏感,陳妄不想讓她想太多,緩了緩神,俯身:「要等我?」

孟嬰寧點了點頭。

陳妄略扯了下唇角,壓低了聲:「那我回來晚怎麼辦,給我留門么?」

他看著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熟悉的陳妄,孟嬰寧點了點頭,說:「給你留。」

「還挺聽話,」陳妄笑了一聲,直起身來,「等我回來,待得無聊了就跟陳想說說話,逗逗貓玩,別自己走。」

孟嬰寧應聲,沒再說什麼,看著他出門。

門被推開又關上,做工精細的金屬小鈴鐺發出很清脆的一聲。

陳妄走得急,儘管大概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甚至還想著逗逗她,但孟嬰寧還是在他回過身去的瞬間瞥見了他略微翹起的唇角抿起綳直。

孟嬰寧拽了個抱枕,下半張臉整個埋進去,直勾勾看著前面發獃,連吃小龍蝦的心情都沒有了。

咪咪蜷成一團窩在她旁邊的沙發里,尾巴動了動,後腿跟著伸直,肉呼呼的小爪子蹬在她腿上,帶著一點溫熱力度。

孟嬰寧回過神來,垂頭,看著那毛絨絨的一團,把抱枕丟到一邊,把他拖起來。

那貓沒睡夠,脾氣特別大,很兇地「喵嗚」了一聲,爪子撲騰著蹬了蹬。

孟嬰寧提溜著他:「叫媽媽。」

咪咪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前爪一抬,高貴冷艷地舔了兩下,並不搭理她。

所以說真的是跟她說完以後特地去找回來的還是湊巧?

「下次再找你爸問清楚……」孟嬰寧抬手,指尖點了點貓爪子,小聲嘀咕。

帝都離豐城本就沒多遠,陳妄壓著高速線一路飆過去,個把小時到了收費站。

下了高速跟著導航找到醫院,左右也沒用上兩個小時,進了醫院的時候林賀然還沒出搶救室。

他這次過來沒帶幾個人,坐在醫院走廊長椅上三個人,除了一個陳妄認識的之前給他打電話的小孩兒。

那小孩兒警校畢業兩年,也姓陳,叫陳平時看著溫溫吞吞的性子,身手卻出人意料的很好,陳妄剛叫他幫忙那會兒,林賀然讓他幫忙看著過孟嬰寧,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膈應陳妄,天天小陳小陳的叫。

小陳這會兒人坐在彩色的塑料椅子上,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陳妄從走廊盡頭走過來。

他連忙站起來迎過去,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這會兒眼睛通紅,一看就是剛哭過沒多久,啞著嗓子叫他:「陳妄哥……」

一聲出來,聲音里又帶了哽咽。

「天是塌了?」陳妄淡聲說。

小陳連忙抬手抹眼淚,大鼻涕跟著瀝瀝啦啦往下流:「林哥是為了救我,都是我,我反應太慢了,我們今天過去的時候林哥還特地挑了上午,說等小孩兒上學,結果那女的把我們領進屋子,他們早就等著我們了!」

陳妄看著他皺眉,冷然道:「你們林隊就是這麼帶你的?爺們點兒,有事兒說事兒,別磨磨唧唧的。」

他這話說的冷淡而刻板,低沉的嗓音不自覺流露出些微壓,是那種習慣於長期發號施令的壓迫感。

小陳抹了一把臉,人冷靜下來了一點兒,三兩句話把事情說了一遍,基本上和陳妄猜得差不多。

他們進了黃建華家就等同於跳進湯城挖下的坑裡,林賀然明知這點不可能一點兒防備都沒有,還能傷成這樣。

具體還得之後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說完,一時間沉默,走廊盡頭搶救室燈光一閃一滅,門被拉開,林賀然躺在急救推車上被推出來。

陳妄沉默側眸。

幾乎沒看見過他這麼安靜的樣子。

林賀然這人性格跟陸之州煩得不相上下,無時無刻不在討人嫌,以前就算跑任務的時候嘴也不會閑著,跟上了發條似的。

不過性格很要強,是不甘屈居人後的。

來的路上,陳妄腦子裡易陽的臉就在不斷的回放,畫面一幀一幀的略過,最後停留在一張靦腆的笑臉,男人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陳隊,等這次回去,我可能就要結婚了。」

有那麼一瞬間,林賀然的臉和易陽以及無數個其他人重合在了一起。

神情空洞麻木,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著他,了無生氣。

那一刻陳妄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所有血液都被凍住了。

那一頭,醫生正在跟他們說話,沒一會兒,小陳跑過來,低聲說:「暫時沒什麼事,先觀察,看過了今天晚上怎麼樣。」

陳妄點點頭,沒說話。

小陳站在他旁邊,摸了摸鼻子。

他剛剛情緒有點兒失控,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自己丟人丟到姥姥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了好多不該說的話,好在陳妄也沒問。

小陳不敢再多說,乾脆轉移話題道:「陳妄哥要麼我先給你找個地兒休息,晚上這兒也沒法守,重症不讓進人,」說著又回頭看了一圈兒,「也不能讓你也在這兒跟著熬一宿,林隊醒了我肯定馬上告訴。」

陳妄:「怎麼不能?」

「我們這不都還年輕么,值班的時候也經常這麼熬著,這都習慣了,」林賀然那邊應該是沒什麼事兒了,小陳整個人明顯放鬆下來,看了一眼他身後不遠處還在跟醫生說話的兩個小夥伴,自然道,「你跟我們不一樣啊。」

「……」

陳妄抬眼,看了他一眼:「哪兒不一樣。」

「……」

小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上嘴了。

索性陳妄沒什麼反應,也沒非要等他回覆的意思,只看了一眼就重新耷拉下眼皮子,走到旁邊椅子把了個邊兒坐下。

他眸光沉沉垂著,手肘搭在腿上,低頭俯身,視線長久盯在淺色地面,半晌沒動。

過了好半天,陳妄指尖微動,緩慢地直起身來,從褲袋裡抽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挺晚了。

醫院的走廊沒窗,燈光是冷感的白,總會給人一種這會兒還是白晝的錯覺。

他給孟嬰寧打了個電話過去。

響過幾聲,那邊接起來,很歡快的叫了他一聲,嗓音是獨屬於她的輕軟:「陳妄!」

聽見她的聲音,陳妄勾唇:「嗯。」

「你嗯什麼嗯,是你給我打的電話呀,」孟嬰寧說,「說吧,你有什麼事兒要彙報?」

小丫頭聽著還挺高興。

「沒什麼,」陳妄說,「小龍蝦好吃么?」

「還可以,香辣味的比五香要好吃,我本來還給你剝了一碗,」孟嬰寧頓了頓,說:「但我感覺你回不來,所以我全吃了。」

陳妄:「你又知道了。」

「我肯定知道啊,」孟嬰寧挺平靜地說,「你要是能回來也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了。」

陳妄笑了一聲,也當是默認:「你今天就跟陳想住,她那兒也有空房間,這麼晚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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