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蔣格十四五歲初中沒畢業就出來混,常年過看別人臉色的日子,人聰明又機靈,別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能耐基本上是練了個爐火純青。

陳妄剛一把孟嬰寧給帶回來,蔣格就看出來是怎麼回事了。

一個電話接起來轉身就走,接一妹子,還給人帶回來了。

蔣格當時站在樓上窗邊,看著陳妄和小姑娘下了車。

女孩兒身上披著件很大的男款外套,原地愣了一會兒,小跑過去一蹦一蹦地給陳妄遮了半個肩膀。

從蔣格的視角,能夠很明顯地看見陳妄為了配合人姑娘放慢步子,甚至不易察覺地微微矮了矮身,好讓姑娘搭他肩膀搭得沒那麼吃力。

朦朧雨幕里,小姑娘拽著外套專註地往前走,男人低垂下頭,唇邊帶著很淡的一點笑,眉眼冷硬的線條被融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蔣格差點以為自己瞎了,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看著陳妄露出這樣的表情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情。

蔣格聽著開門聲,迅速躲進卧室,門開了點兒縫,暗中觀察。

結果這一晚上觀察下來,蔣格可太失望了。

你媽的陳妄是個傻子吧。

就這樣兒的,還能找著對象?

蔣格覺得他這張臉真是白瞎。

而且這小姐姐明擺著多少肯定也是有那麼點兒意思的,不然人一姑娘,真對你沒意思誰能大晚上的老老實實跟你回來。

蔣格轉念,從冰箱里掏出幾聽啤酒,決定幫大哥一把。

蔣格第一次見到陳妄是在一家極限運動俱樂部,蔣格被一哥們兒介紹進去幹活兒,老闆是個富三代,還是個瘋子,不喜歡女人,沒事兒就愛蹦極玩兒找刺激。

陳妄也是個瘋子。

他來那天下午剛好有個攀岩比賽,俱樂部內部的,四輛越野車剎到野外岩場,俱樂部剛開發出來的天然生成岩場,岩壁很陡。

肉眼估摸著就是掉下來腦袋胳膊腿兒能摔稀碎分家那種高度。

陳妄那會兒上得很乾脆,連安全帶和保護繩都不系。

蔣格還以為他是忘了或者不懂,特地給送過去,人瞥了一眼,輕描淡寫說了句不用。

蔣格當時覺得這哥們兒其實就是來找死的。

他跟孟嬰寧說的,其實都是實話。

雖然有誇張和後加工的成分,但他真就是那麼覺得的。

蔣格料理完一切以後,留下一臉還沒回過神來半信半疑的孟嬰寧默默退場了,深藏功與名。

孟嬰寧不知道陳妄都經歷了些什麼,又不敢問,但就這麼放著不管,她有點兒於心不忍。

她採取了比較委婉的方式,給陳妄灌雞湯。

這個世界總歸是充滿了希望與愛的!

沒有什麼困難和痛苦是真的過不去的,如果實在過不去。

那就慢慢過。

她對自己這通發言還算滿意,說完,她抬起頭來想看一眼陳妄的反應,順便再加把火,說點兒什麼熱血台詞。

回頭的同時,男人俯身,垂頭,靠近,兩人距離瞬間拉近到幾乎沒有。

孟嬰寧瞬間僵硬。

夏夜寂靜,蟬鳴聲卻聒噪,雨已經停了,風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息。

陳妄手腕被她拉著,人傾身湊過來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磁,緩聲:「你又喝酒了?」

黑夜惑人。

孟嬰寧站著沒動,看著他的眼睛。

他睫毛很濃,但有點兒短,眼窩深,山根特別高,鼻樑筆直一道齊刷刷地刷下來,乾淨利落得像雕塑,沒有一刀多餘的線條。

孟嬰寧無意識地吞了下口水,手指忽然有些癢。

她抬起手來,指尖落在陳妄鼻樑上,又往上,摸了摸他的眼睛。

陳妄僵了僵,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嗓子發啞:「幹什麼?」

力道沒控制好,孟嬰寧吃痛,皺著眉「嘶」了一聲,可憐巴巴地:「疼……」

陳妄撒開手,直起身來:「孟嬰寧,你別一喝酒就發瘋。」

「我還不至於兩聽啤酒就醉了,」孟嬰寧說,「我這不是安慰安慰你。」

陳妄側了側身,人靠在窗檯邊兒,垂著眼,眸光斂著。

他把手裡燃了一半的煙掐了:「你今天到底來幹什麼的。」

孟嬰寧仰著腦袋望天,假裝沒聽到。

「陸之州跟你說什麼了?你知道——或者你以為自己知道了什麼,」陳妄平靜地說,「讓你能這麼委屈著自己,連想我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什麼叫,這麼委屈著自己。

孟嬰寧直直盯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不看他,心裡難受得發酸。

「我也不知道什麼,就知道你退伍了,」她使勁兒眨了眨眼,覺得得還無辜的陸之州一個清白,「不是陸之州說的呀,他什麼都沒跟我說,他不是那種背後說別人的人。」

陳妄沉默了下,表情淡下來:「這麼維護他啊?」

他靠著窗,耷拉著眼睨著她:「就那麼喜歡么。」

孟嬰寧愣了下,有點茫然,似乎沒聽懂。

「不是從小就喜歡?陸之州。」陳妄說。

孟嬰寧明白過來了。

他以為她是喜歡陸之州的。

孟嬰寧睜大了眼睛,聲音陡然高了:「我沒有!」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仰著頭看著他,急急解釋,「我沒有喜歡,我不喜歡他的。」

她反應激烈,看起來像個情竇初開被人撞破了心事的少女。

孟嬰寧也意識到了,越這樣越會被誤會。

她閉嘴不說了,深吸口氣,舔了舔嘴唇,平靜下來。

陳妄看著她,忽然問:「要我幫你么?」

孟嬰寧抬眼。

「我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可以告訴你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姑娘。」

孟嬰寧聽明白了,睫毛顫了顫,不說話。

陳妄沒什麼情緒地說:「用不用我幫忙?可能你就能變得讓他喜歡你了。」

孟嬰寧看著他,還是不說話,那眼神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似的。

「不用啊?」陳妄懶洋洋笑了笑,「他不喜歡你也沒事么?」

孟嬰寧抿著唇,眼睛終於紅了。

陳妄怔了怔。

孟嬰寧意識到了,她匆匆垂下頭,聲音特別小地罵了他一聲:「王八蛋……」

她聲音有點兒發抖,像是壓抑著什麼,帶著不易察覺的一點哽咽:「你就是個王八蛋。」

「啊,」陳妄唇角垂著,淡聲,「可能是吧。」

孟嬰寧倏地轉過身去,抬手捂住了眼睛,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

難堪的一面,出醜的一面,不洒脫不漂亮不好的一面,她統統都不想讓他看見。

明明開始都是好的。

明明今天晚上一直到剛才,都還是好好的。

她希望能一直那樣。

但是好像沒有辦法。

孟嬰寧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又變成了這樣,她跟陳妄兩個人在一起就像詛咒一樣,好像永遠都沒辦法好的。

好半天,孟嬰寧才垂下手,吸了吸鼻子,背對著他低著頭:「陳妄,不是你不喜歡我這個世界上就沒人喜歡我的。」

孟嬰寧竭力保持聲音平穩,「我也是,會有人喜歡我的,我不用變成誰喜歡的什麼樣,就算陸之州不喜歡我,也總有人是喜歡現在這個我的。」

「你不能因為你不喜歡我,」她有些忍不住了,帶著哭腔說,「你不喜歡我,你就這麼說。你不想看到我,不想讓我找你,不喜歡我打聽你的事情你可以直說,不用說這種混賬話趕我。」

陳妄身體里有什麼地方抽著疼了一下。

孟嬰寧蹭了蹭眼睛,轉身往門口走:「我回家了。」

陳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送你。」

「不用,」孟嬰寧硬邦邦地說,她飛快地拿起椅子上的包,走到門口穿鞋,「不麻煩你了。」

陳妄沒動,看著她踩上鞋子,逃似的開門出去。

一聲輕響,防盜門被關上。

陳妄走到沙發旁,脫力一般仰面躺進去,手臂搭在眼睛上。

眼前漆黑,房子里一片空蕩蕩的寂靜,女孩子啞著嗓子忍著哭聲的話在耳邊一遍遍回蕩。

委屈的,哽咽的。

每句話都難過得讓人咬著牙忍耐。

陳妄喉結滑動,搭在眼睛上的手手指蜷了蜷,聲音低啞:「操。」

陳妄做了個夢。

大片大片紅的血跡染透了粗糙的水泥地面,順著牆面蔓延著流到腳邊,男人低垂著頭被釘在牆上,猩紅的液體順著他的指尖滴落。

滴答。

滴答。

男人抬起頭來,看著他的方向,眼眶的地方是兩個漆黑的洞:「陳妄。」

他似乎是在看著他,聲音嘶啞得幾乎分辨不出,像是被什麼東西割開了:「你怎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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