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阮喻差點沒拿穩手機,猶豫著打字:冒昧請問,這個案子有必須要視頻面談的部分嗎?

嗯。

她心下一涼。昨晚還想著不用面對面真好,今天Flag說倒就倒。

阮喻低頭看了看身上睡衣睡褲,迅速回:不好意思,我現在不太方便。

多久?

這樣言簡意賅的問話確實具有震懾力,隔著屏幕無法精準判斷語氣,阮喻甚至覺得,他好像不耐煩了。

想到自己才失約一個鐘頭,又矯情視頻不視頻的,實在說不過去,她只好誇下海口:十分鐘後。

沒見許淮頌說好不好,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默認計時開始了?

阮喻飛快扔下手機,扒掉睡衣,隨手抓起一件荷葉袖的雪紡衫往頭上套,穿完覺得有點透,又重新脫了添內襯。

來不及換睡褲了,考慮到視頻可以忽略下半身,她轉頭奔到梳妝台前。

鏡子里的人因為連日疲憊憔悴得面如菜色。

不行。

都說前男友面前不能輸陣,「前男神」跟「前男友」就差一個字,可不是半斤八兩么?這麼邋裡邋遢怎麼成。

阮喻拿出素顏霜往臉上抹,又在眼下蓋了點遮瑕,最後薄塗一層水紅色唇釉,臨要大功告成,看了眼劉海,心中警鈴大響。

劉海太油了,洗頭來不及,但她拿來救急的蓬蓬粉好像兩個月前就用光了。

還剩兩分鐘。

她翻箱倒櫃一陣,只能旋開散粉往頭髮上撲。

最後三十秒,她跑到客廳打開電腦,喘著粗氣平緩呼吸,一邊打字:許律師,我這邊可以了。

那頭靜止了十五秒才發來視頻邀請。

阮喻一手調整鏡頭角度,一手揉松臉皮,嘗試微笑了一下,然後按下接受鍵。

許淮頌出現在了屏幕里。

他穿了件簡單又體面的白襯衣,紐扣扣滿,連袖口那兩顆都沒落,正低頭翻著一疊資料,整個人透著股緊繃的職場精英味。

他沒看她,全然處在工作狀態,阮喻鬆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跟他產生任何對視。

但好像是聽見了她心底僥倖的聲音,下一秒,許淮頌就抬起了頭。她立刻正襟危坐,跟他打招呼:「許律師好。」

一聲「許律師好」生生喊出了「首長好」的味道。

許淮頌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掠,也像首長一樣,朝她頷首致意,然後重新低頭,翻著資料說:「阮小姐的原稿篇幅有點長。」

阮喻這才發現,他把她昨晚傳過去的資料列印出來了,厚厚兩沓。

她心裡一緊,嘴上鎮定道:「沒關係,你慢慢看。」

許淮頌就真的慢悠悠看起了稿件。

與他的氣定神閑相反,阮喻雙臂交疊,緊張得像小學生聽課,一雙眼盯住屏幕,細細觀察他的神色變化。

她怕他看到哪一段,突然產生了熟悉感。

但許淮頌除了翻頁就再沒有多餘動作,看上去完全是在讀別人的故事。

阮喻慢慢放鬆下來。

這一放鬆,就留意到了他周圍的環境。

那邊看起來像一間書房,陳設簡單,桌椅都是冷色調,後方黑漆漆的書櫃整整齊齊排滿了書,好幾本厚得令人咋舌。

他的右手邊,隱隱露出一角黑漆漆的落地窗。

東八區的天已經艷陽高照,西八區卻還沉沒在黑暗中。

阮喻盯著看了會兒,平時就不太好的頸椎變得僵硬,扭扭脖子準備活動一下,卻被對面迅速捕捉到動作。

許淮頌抬頭,忽然與她四目相接。

她猛一頓,扭到一半的脖子,硬是拗出了個歪頭殺的姿勢。

有沒有殺到許淮頌,阮喻不知道,但她殺到自己了。

脖子清晰地傳來咔噠一聲響,她因為痛苦閉了下眼,也就沒發現,屏幕那頭的人,原本寡淡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下。

等她睜開眼,許淮頌已經重新低下頭。

一刻鐘後,阮喻見他好像看累了,翻攏了稿件,大概打算之後繼續,抬起眼跟她說:「反調色盤的製作,說說你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張嘴卻頓住,垂頭一掃,發現自己根本從頭到尾忘了把相關資料拿來。

她這是在幹什麼,能不能專業點了?

阮喻這邊頓住,許淮頌似乎就懂了,伸手一引,示意她請便。她說句「稍等」,起身打算去書房拿資料,剛一站定卻渾身一僵,如遭雷劈。

那什麼……她的小黃人睡褲,好像沒來得及換?

她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然而這時候已經於事無補,她沒忍心回頭確認鏡頭的角度,抬頭挺胸,左右腳打了一次架,手扶著桌沿慢慢轉身離開。

那頭許淮頌握拳掩嘴,忍笑。再過兩分鐘,看見她換了一條半身裙,若無其事地回來。

他也就恢複了冷淡的表情。

為了掩飾尷尬,阮喻坐下後語速極快,直奔主題:「之前一位業內朋友已經做了一部分反調色盤,我摘了其中幾個比較典型的例子,認為可以作為反擊方向。」

許淮頌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翻開資料,讓自己集中注意力,說:「第一個方向是細節設置類。比如對方在調色盤提到的罐頭花,雖然那段描寫,我的確發表在對方作者之後,但翻到第七章可以看到……」

許淮頌跟著翻到相關章節。

她把礙事的頭髮別到耳後,在資料上拿熒光筆打個圈,拿起來對準鏡頭:「這個位置,我做過鋪墊,說女主角喜歡向日葵和薰衣草。而這處鋪墊卻發表在對方作者提及這兩種花之前。也就是說,表象上的先後不一定作數。」

許淮頌點一下頭,示意這個方向沒問題。

得到肯定,阮喻繼續:「第二個方向是情節設置類。比如我在第十章寫到的,男主角和幾個配角的對手戲。」

許淮頌再次翻到對應頁碼。

阮喻卻頓住了,有點心虛,因為這段完全是真實經歷。

高一時候學習壓力沒那麼大,十班有幾個痞壞的男生特別鬧騰,嫌學校食堂難吃,三天兩頭翻牆出去買炸雞。

有一回,她碰見許淮頌跟他們走在一起,其中一個男生勾著他肩,小聲說:「下課弄把梯子來,放後門牆根那兒。」

她當時很驚訝,想許淮頌這樣清冷優雅,天外謫仙似的人,明明該喝露水長大的,怎麼會跟他們沆瀣一氣,為滿足口腹之慾貪炸雞?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推開對方的手,語氣冷淡:「沒興趣。」

但對方簡直是惡霸,又把手勾回去:「你不弄?那把你手機交給老阮了啊!」

「老阮」是阮喻的爸爸。她知道她爸的暴脾氣,一聽急了,想聽聽許淮頌打算怎麼應付,可那群人已經拐進了教室。

沒法知道後續,為了不讓許淮頌陷入可能的危機,下課後,她憑著爸爸的關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後勤那兒弄來一把梯子,偷偷放到學校後門牆根草叢裡,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阮喻把這段原封不動搬進了小說,怕被認出來。

看她出了半天神,許淮頌發問:「怎麼?」

她一秒神魂歸位,繼續說:「這段情節,另一本作品也有,但仔細看,發展後續和著墨意圖完全不一樣。我的版本是女主視角,後續是女主角偷放梯子事件,意在展現她的暗戀心境。」

「但對方作者的版本是男主視角,後續是一段男主角的心理描寫,說他其實很喜歡吃炸雞,只不過當時曉得女主角在附近,覺得翻牆這事丟臉,才故意表現得不食人間煙火。這邊的著墨意圖,是為了體現男主角的表裡不一。」

許淮頌聽到最後輕咳了一聲,隨手拿起手邊杯子,喝了口水,然後說:「這個方向也沒問題。」

看他沒什麼特殊反應,阮喻放心了,點點頭換下一個角度:「第三個方向是人物設置類。雖然兩本書有多處撞梗,但就像上個例子所說,實際上人設有所區別,尤其男主角這個人物,在我的版本里屬於內向類型,但在對方作者的版本……」

她一下找不準形容詞,正思索呢,突然聽見「啵」一聲清響,大概是許淮頌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沒理,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但阮喻還沒開口,那頭又響起了一聲提示音。緊接著,消息奪命似的不斷彈出來。

許淮頌皺了皺眉,不得不點開看。

詩精病:哥,我又把阮學姐的小說看了一遍。

詩精病:媽了嚕太好笑了!怎麼在她那兒,你是那種人呢?

詩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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