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笑面虎 第十章 命運抉擇

他的樣子顯出他完全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而且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攔他前進的步伐。

1

1978年12月26日下午2點半,巴德·普雷斯科特接待了一位年輕人,那個人高個子,頭髮灰白,面容憔悴,兩眼充血。那是聖誕節後的第二天,巴德和另外兩名店員一同在第4大街鳳凰體育用品商店上班,大部分生意都是易貨交易——但這位顧客卻要付現金。

他說他要買一支上好的步槍,分量要輕,手動槍栓。巴德給他看了幾把。聖誕節後,槍支櫃檯生意很冷清;當人們買了聖誕節用的槍後,一般很少拿來換別的東西。

這個人仔細地看了所有的槍,最後選中了雷明頓700型,口徑0.243英寸,這種槍品質上乘且後坐力極小,平射彈道。他在槍支登記本上籤了「約翰·史密斯」的名字,巴德想:如果我以前從沒見過有人留假名的話,現在見到的就一定是了。「約翰·史密斯」付了現金,從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包里徑直掏出一沓20美元的鈔票,從櫃檯上拿起了槍。巴德想逗逗他,告訴他說,他可以把名字的第一個字母燙在槍托上,不另行收費。「約翰·史密斯」只是搖了搖頭。

「史密斯」離開商店時,巴德注意到他瘸得很明顯。他想,以後辨認那人不成問題,除了瘸,脖子上還橫七豎八有許多疤痕。

2

12月27日上午10點半,一個瘦削的人一拐一拐地走進鳳凰辦公用品商行,走向售貨員迪安·克萊。克萊後來說,他注意到那人的一隻眼睛裡有他母親常說起的「火點」。那個顧客說他要買一個大公文箱,最後挑了貨架最高處一個漂亮的牛皮公文箱,價格149.95美元。瘸子用嶄新的一沓20美元現鈔付款,得到了現金折扣。從看貨到付款,整個交易不超過10分鐘。那人走出商店,向右轉走向市中心,迪安·克萊再沒見過他,直到在《鳳凰太陽報》上看到他的照片。

3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在美國鐵路公司鳳凰城總站,一個頭髮灰白的高個兒男人走近博妮塔·阿爾瓦雷斯的窗口,詢問怎麼從鳳凰城乘火車去紐約。博妮塔給他看轉車線路。他的手指沿著線路划動,仔細記下全部內容。他問博妮塔是否還有1月3日的票。博妮塔敲擊電腦鍵盤查到結果後,告訴他有票。

「那麼為什麼你不……」高個兒男人說了半句停下來。他一隻手捂住了腦袋。

「你沒事兒吧,先生?」

「焰火。」高個兒男人說。她後來告訴警察她聽得很清楚,他說的就是「焰火」。

「先生?你還好吧?

「頭痛,」他說,「不好意思。」他想要笑笑,但這番努力並沒讓他年輕而又滄桑的臉好看一些。

「需要阿司匹林嗎?我有一點兒。」

「不,謝謝。很快就好了。」

她填寫好票,告訴他在1月6日下午3點左右,他就能到達紐約中心車站。

「多少錢?」

她告訴了他,又多問了一句:「是付現金還是支票,史密斯先生?」

「現金。」他說,從錢包里掏出錢,一大把20美元和10美元的鈔票。

她數了數,把找下的零錢、他的收據和車票一併交給他,對他說:「你乘坐的火車上午10點半開,史密斯先生,請10點10分到這兒準備上車。」

他說:「好的,謝謝你。」

博妮塔給他一個大大的職業微笑,但史密斯先生已經走開了。他臉色蒼白,博妮塔覺得他的樣子好像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她非常確定他說了「焰火」。

4

埃爾頓·卡里是美國鐵路公司鳳凰城至鹽湖城火車上的乘務員。1月3日上午10點整,高個兒男人準時來了,埃爾頓扶他上了火車,進了車廂,因為他瘸得很厲害。他一隻手拎著一個非常舊的方格圖案大旅行包,上面有磨痕,邊角已經磨破了,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嶄新的牛皮公文箱,似乎非常沉重。

「我幫你拎那個吧,先生?」埃爾頓問,指的是公文箱,但那個乘客卻把旅行包遞給他,順帶遞過來的還有他的車票。

「不,開車後我才收票,先生。」

「好吧,謝謝你。」

他是那種很禮貌的人,埃爾頓·卡里後來這樣告訴問他的聯邦調查局特工。另外,他小費給得很多。

5

1979年1月6日,那天的紐約天空灰濛濛的,陰雲密布,快要下雪了。喬治·克萊蒙特的計程車停在比爾特摩飯店門前,中央車站對面。

門開了,一個灰白頭髮的小夥子鑽了進來,他移動時很小心,有點兒吃力。他把一個旅行包和一個公文箱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關上門,頭靠著座位閉了會兒眼睛,好像非常非常疲憊。

「我們去哪裡,朋友?」喬治問。

他的乘客看著一張小紙片。「港務局總站。」他說。

喬治開動了車:「你臉色有點兒發白,我的朋友。我小舅子膽結石發作時臉色就是這樣。你有結石嗎?」

「沒有。」

「我小舅子,他說膽結石比什麼病都痛,也許除了腎結石以外。你知道我對他說什麼?我說他純粹是胡扯。我跟他講,安迪,你人很不錯,我喜歡你,但你就是在胡扯。你得過癌症嗎,安迪?我說。我那樣問他,你知道嗎,問他得沒得過癌症。我的意思是,人們都知道癌症最痛。」喬治久久地看著後視鏡,「我真的問你,朋友……你沒事兒吧?因為,說實話,你的樣子像個死人復活了似的。」

乘客回答:「我很好。我是……在想另一次乘計程車的事兒。幾年前。」

「噢,好吧。」喬治明智地說,好像他真的知道那人在說什麼一樣。嗯,紐約的怪人隨處可見,無法否認。這麼想了一下後,他又開始談他的小舅子。

6

「媽媽,那個人病了嗎?」

「噓……」

「嗯,但他是病了嗎?」

「丹尼,別說話。」

「灰狗」巴士上,她對坐在過道另一邊的男人笑了笑,表示歉意。童言無忌,不過那人好像並沒聽到。這個虛弱的小夥子的確像是病了。丹尼只有4歲,但他說得對。那人無精打采地看著外面的雪,雪是在他們進入康涅狄格州後不久下起來的。他的臉色太蒼白,人太瘦削,脖子上還有一條可怕的、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一樣的傷痕,從衣領那裡一直延伸到下巴,彷彿不久之前有人曾想割掉他的腦袋,而且差點兒就割下來了似的。

「灰狗」巴士正開往新罕布希爾州的朴次茅斯,如果雪不會太大的話,他們會在今晚9點半到達。朱莉·布朗和她兒子去看她婆婆,像往常一樣,那個老傢伙會慣壞丹尼的,丹尼已經淘氣得沒邊兒了。

「我想去看看他。」

「不行,丹尼。」

「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不行!」

「可是他要死了怎麼辦,媽?」丹尼的眼睛閃閃發亮起來,對這種可能性饒有興趣,「他可能現在就要死了!」

「丹尼,閉嘴!」

丹尼喊道:「喂,先生!你快死了嗎,還是怎麼了?」

「丹尼,閉上你的嘴!」朱莉咬牙切齒地說,兩頰因尷尬而變得滾燙。

這時丹尼哭起來,不是真的哭,而是一種表示「我不能隨心所欲」的討厭的哼哼,這總讓她想使勁兒擰他的胳膊,直到他真的哭起來。好幾次就像現在,在大晚上頂著暴風雪乘著長途汽車,兒子在身邊哼哼地哭。每當這種時候,她就特別希望幾年前她母親在她達到結婚年齡前就給她做了節育手術。

這時,過道對面的那人轉過頭,沖她微微一笑,儘管相當的溫和,但那裡面飽含疲憊和痛苦。她看到他的眼睛嚴重充血,彷彿正在哭一樣。她想回一個微笑,但她覺得這樣很虛偽,而且嘴唇有點兒不聽使喚。那個紅紅的左眼,還有脖子上的傷痕,使他的那半邊臉顯得邪惡而又令人不快。

她希望過道對面的那個人不是去朴次茅斯的,但事實證明他就是去那裡的。在車站,當丹尼的奶奶攬著「咯咯」笑著的孩子,把他抱入懷中時,她看到了他。她看到他一瘸一拐地向車站門口走去,一隻手拎著一個有磨痕的舊旅行包,另一隻手拎著一個新公文箱。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背上掠過一陣陣寒意。他不只是一瘸一拐——他幾乎是急速地蹣跚著行走,但透露出某種不可阻擋的意味,她後來告訴新罕布希爾州警察。他的樣子顯出他完全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而且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攔他前進的步伐。

隨後那人走進茫茫的夜色,消失在視野里。

7

新罕布希爾州的提梅斯代爾是達勒姆西邊的一個小鎮,在第3選區內。查茨沃斯最小的一家紡織廠在維持著這裡的生計,使它有了活力。它彷彿是一個沾滿煤灰的磚頭怪,赫然聳立在提梅斯代爾河邊。這個小鎮因一個樸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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