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笑面虎 第三章 競選人格雷格·斯蒂爾森

向死亡、毀滅、命運致敬。我們有誰能逃掉這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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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查克取得第一次突破後不久,這一天,約翰·史密斯站在客房浴室,拿一把飛利浦力科(Norelco)剃鬚刀刮著雙頰。這些天,在鏡子里仔細看他自己,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在看自己的一位兄長,而不是他自己。深深的抬頭紋悄悄爬上了他的額頭,嘴角邊也出現了兩條溝。最奇怪的是,頭髮里有一綹純白的頭髮,其餘頭髮也開始變成灰白,似乎是一夜之間發生的。

他收起剃刀,走進廚房兼客廳。奢侈生活啊,他想著微微一笑。又開始覺得微笑是很自然的事情了。他打開電視,從冰箱拿了一瓶百事可樂,坐下來看新聞。羅傑·查茨沃斯今天晚上遲些回來,明天約翰就可以高興地告訴他,他的兒子真正開始進步了。

約翰約兩個星期看他父親一次。他父親對他的新工作很滿意,約翰談查茨沃斯一家人,談他們在達勒姆的房子,以及查克的問題時,他父親都興緻盎然地聽著。約翰則聽他父親聊他在鄰近的新格洛斯特免費為查爾妮·麥肯齊修繕房子。

「她丈夫曾經是個好醫生,但干體力活兒就差遠了。」赫伯特說道。在薇拉迷上宗教之前,查爾妮和薇拉是朋友。迷信宗教分開了她倆。她丈夫是一名全科醫生,1973年時死了,由於心臟病發作。赫伯特說:「那地方實際上都快塌下來了,我能做的其實也很微不足道。我星期天去了那裡,在我回來前她給我做了頓飯。約翰,我得說句實話,她做飯做得比你好。」

「長得也比我好。」約翰順著他的話說。

「還真的,她人長得很漂亮,但不是你想的那種事兒,約翰,你母親去世了還不到一年……」

其實約翰懷疑這正是他想的那種事兒,因此心裡挺高興的。他不想看他父親孤獨終老。

電視上,沃爾特·克朗凱特 正在播報晚間政治新聞。現在,隨著初選結束,離政黨提名大會只有幾個星期了,吉米·卡特作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似乎已成定局。倒是福特,仍在跟羅納德·里根激烈競爭著,羅納德·里根是加利福尼亞州的前州長和《通用電氣劇場》前主持人。兩人競爭得異常激烈。在莎拉·赫茲里特稀稀拉拉的來信中,她有一次寫道:「瓦爾特衷心希望福特贏得大選。作為州議會的候選人,他已經在考慮慶功大會了。他說,至少在緬因州,里根沒什麼機會贏。」

在基特里鎮短期當廚師那會兒,約翰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星期都去新罕布希爾州的多佛、朴次茅斯或其他一些更小的周邊城鎮轉悠一兩次。所有的總統候選人都在那裡進進出出,這是個獨一無二的機會;可以近距離仔細觀察他們,不會有那麼多類似王室警犬一樣的保鏢簇擁著。以後他們其中一人當了總統,就不可能再這樣跟他們接觸了。這成了一種嗜好,雖然維持不了太久。當新罕布希爾州的初選結束後,候選人將頭也不回地去往佛羅里達州。當然了,有的候選人的政治野心在這過程中就會終結,比如終結於朴次茅斯或基恩等城市。除了越南戰爭時期外,約翰從來都對政治沒興趣,但他在羅克堡鎮事件創傷的恢複過程中,開始成為一個熱心的政治觀察者。他自己那獨特的天賦,他的劫難,不管它是什麼吧,也在當中起了一點兒作用。

他跟莫里斯·尤德爾 和亨利·傑克遜 都握過手。弗雷德·哈里斯拍過他的背。羅納德·里根蜻蜓點水地跟他握過一下手,說:「如果可以,請投我們一票。」約翰頗為贊同地點點頭,覺得沒有必要去糾正里根先生的錯誤想法,說自己是位誠心的新罕布希爾選民。

在巨大的紐因頓購物中心的入口處,他和薩格·施賴弗 聊了差不多15分鐘。施賴弗剛理了頭髮,散發出剃鬚膏的氣味,也許還帶點兒絕望的氣味,一個助手跟在身邊,袋子里裝滿了宣傳小冊子,還有一個不停地悄悄抓臉上粉刺的保鏢。施賴弗看上去非常樂意被人認出來。在約翰要說再見之前的一兩分鐘,一個想當選當地政府職位的人貼過來,要施賴弗在他的提名書上簽名。施賴弗溫和地笑笑。

約翰感知了他們所有人的情況,但很少觸及具體的真相。似乎他們已經把這種握手變成了一種例行公事般的儀式,而他們真正的自我藏在這層堅硬而又透明的樹脂外殼下。儘管約翰見過了大部分候選人(除了福特總統),但他只有一次有過那種電擊似的感覺,那使他想起了艾琳·瑪岡,以及弗蘭克·多德,然而,那是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

那是早晨7點15分,約翰開著他的舊普利茅斯(Plymouth)汽車去新罕布希爾州的曼徹斯特市。他從昨天晚上10點一直開到今天早晨6點,很疲倦,但那寧靜的冬日黎明太美了,睡過去實在是虛度光陰。另外,他喜歡曼徹斯特市,喜歡曼徹斯特窄窄的街道和那飽經歲月的磚砌建築;那些尖拱形的紡織廠像維多利亞中期的珠子一樣,沿著河串成一串。那天早晨他並不是有意去看政治家「狩獵」的;他本想在街道上兜轉一會兒,等到人多開始擁擠,等到2月愜意的冷寂被打破,就返回基特里鎮睡覺去。

他拐過一個街角,在一家鞋廠門口的非停車區停著3輛不起眼的轎車。在門口柵欄那兒站著的正是吉米·卡特,他正在跟換班的男男女女握手。他們都拿著午餐盒或紙袋,呼著白氣,裹在厚厚的大衣里,臉上仍睡意矇矓。卡特對他們每人都說了一句話。他的笑顯得毫無倦意,精神抖擻的,當然還沒有像後來那麼眾所周知。他的鼻子凍得通紅。

約翰把車停在半條街外,向工廠門口走去,鞋踩在積雪上,吱吱作響。跟卡特一起的特工快速打量了他一下,然後不再注意他了,或者說表面上不注意他了。

「誰要減輕稅收,我就投誰的票。」一個穿著舊滑雪風衣的男人說。他衣服的一條袖子上有許多像是被酸性液體燒出來的小洞。「該死的稅簡直要了我的命,我不騙你。」

「嗯,我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卡特說,「我進入白宮後,優先處理的就是稅收問題。」他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種自信,這給約翰留下很深的印象,並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卡特的眼睛明亮,藍得驚人,落到約翰身上。「你好啊!」他說。

約翰說:「你好,卡特先生,我不在這兒工作。我是開車路過,恰好看到你。」

「嗯,我很高興你停了下來。我在競選總統。」

「我知道。」

卡特伸出手,約翰握住它。

卡特說:「我希望你會……」他突然住口。

閃了一下,一股突如其來的震擊襲來,就像他把手指放入了插座中一樣。卡特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和約翰相互凝望,似乎過了許久。

特工不喜歡這樣。他向卡特走去,並迅速解開大衣扣子。在他們身後遙遠的某處,鞋廠7點鐘上班的哨聲吹響了,它單調的音符回蕩在湛藍而又寒冷的早晨。

約翰放開卡特的手,但他們倆仍互相打量著。

「這是怎麼回事兒?」卡特問道,聲音非常輕。

這時那名特工突然對約翰說:「你可能要去什麼地方,對吧?」說著,他一隻手搭在約翰的肩膀上,那是一隻非常大的手。「那你去吧。」

「沒關係。」卡特說。

「你會當選為總統的。」約翰說。

特工的手仍放在約翰肩上,雖然沒有剛才那麼用勁兒地按了,但仍在他肩上。他也從特工那裡獲得了某些信息。

(眼睛。)

特工不喜歡他的眼睛,他覺得它們是——

(刺客的眼睛,精神病人的眼睛。)

冷漠而又古怪,如果這個傢伙做出把手放進口袋的動作的話,只要他有這個苗頭,他就會把這個傢伙推到人行道上。這個特工在一秒一秒預估形勢的背後,腦子裡還有一個簡單狂亂的念頭:

(桂冠馬里蘭桂冠馬里蘭桂冠馬里蘭桂冠……)

「會的。」卡特說。

「結果會比所有人預料的還要接近……比你想的還接近,但你會勝利。他會敗在自己手上。波蘭。波蘭會打敗他。」

卡特只是看著他,似笑非笑。

「你有一個女兒。她會去華盛頓的一所公立學校讀書。她會去……」那在「死亡區域」,想不出來,「我想……那學校是以一個被解放的奴隸的名字命名的。」

「喂,我要你走開。」特工說。

卡特看了特工一眼,特工閉上了嘴巴。

卡特說:「很高興遇見你,有點兒尷尬,不過很高興。」

突然,約翰又成了他自己。狀態過去了。他意識到自己的耳朵很冷,也必須去上個廁所。「祝你有一個美好的早晨。」他說。

「好的,你也一樣。」

他已向自己的汽車走去,但感覺特工的眼睛仍盯在他身上。他開車離去,感覺頭腦發矇。不久之後,卡特結束了在新罕布希爾州的競選,去往佛羅里達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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