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六章 仍在進行的兇案

生活還將繼續。無論活著還是死去,生活總是要繼續。

1

那年雪下得很早。到11月7日,地上已經積了6英寸厚的雪,約翰跋涉到郵筒那兒取信時,要穿一雙綠色的舊橡膠靴並繫緊鞋帶,再把他的舊風雪衣穿上。兩個星期前,戴維·比爾森寄來一個包裹,裡面是一些他1月份上課時會用到的課本,約翰已經開始備課了。他是非常渴望回去教書的。戴維在克利夫斯的霍蘭德大街上為他找了一所公寓,霍蘭德大街24號。約翰把它寫在一張紙片上,夾在錢包里,因為他總也記不住這些地址和數字。

這一日天空陰翳低沉,氣溫不到零下6攝氏度。約翰走上車道時,第一片雪花飄落了下來。只有他一個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就伸出舌頭去接雪花。他走路幾乎不再一瘸一拐的了,感覺很好。頭痛也已經有兩個多星期沒犯了。

郵件有一份廣告、一本《新聞周刊》和一個小的馬尼拉紙信封,信封上沒有回信地址,寫著「約翰·史密斯收」。回家路上,約翰把其他信件塞到褲子後兜里,打開那個信封。裡面是一頁印刷紙,看到頂上寫著《內部視點》時,他停下腳步。

這是上星期《內部視點》中的第3頁。頭條故事是一位記者的爆料,關於一檔犯罪節目電視劇中長相英俊的配角;這位配角在中學時兩次被開除(12年前),並因持有可卡因而遭到逮捕(6年前)。對美國家庭主婦而言,這可是熱點新聞。另外還有一份全穀物日常飲食單、一張可愛嬰兒的照片,還有一個9歲姑娘在天主教朝聖地盧爾德奇蹟般治癒腦癱的報道(大標題興高采烈地鼓吹道:醫生們蒙了)。在報紙底部,一則報道被圈了起來。標題是:《緬因州的「特異功能者」承認惡作劇》。報道沒有署名。

這是我們一貫的原則:《內部視點》不僅報道被所謂「全國性報刊」忽略的特異功能者,而且還揭露那些江湖騙子,他們長期以來阻礙了真正的超自然現象被人們所接受。

最近,其中一位江湖騙子向《內部視點》承認了他的惡作劇。這個所謂的特異功能者就是緬因州博納爾鎮的約翰·史密斯,他向我們的消息來源承認:「所有一切都是騙局,是為了支付我的醫療費。如果我能寫一本書,我就能把欠下的都還清,還可以提前一兩年退休。」他還笑著說:「現今人們什麼都信,我幹嗎不大賺一筆呢?」

感謝《內部視點》,總是提醒讀者,每出現一個真正的特異功能者,就會有那麼兩個冒牌貨。約翰·史密斯發橫財的黃粱美夢因此化成泡影了。我們再次重申,凡是有人能證明哪個享譽全國的特異功能者是江湖騙子,我們將獎勵他1000美元。

警惕江湖騙子!

雪越下越大,約翰把文章讀了兩遍。他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心想:這個一直保持著警惕的記者顯然是很氣憤被一個鄉下人從門廊前面扔下來。他把那張破紙又塞回信封,然後把它也塞進褲子後兜里。

「迪斯,」他大聲說,「我希望你現在還是遍體鱗傷。」

2

他父親可不這麼瀟洒。赫伯特讀完那張剪報後咬牙切齒,「砰」的一聲把它砸在廚房桌上:「你應該起訴那個狗娘養的。這全是誹謗,約翰,蓄意誹謗!」

「沒錯。」約翰說。外面已經黑了。下午的雪還是靜悄悄地下,到晚上已經演變成一場初冬的暴風雪了。狂風繞著屋檐尖嘯吼叫,車道已被沙丘一樣綿延的雪蓋在下面無處可尋。「我們談話時沒有第三方在場,該死的迪斯很清楚這一點,只有我們兩人。」

「他連署名的膽量都沒有,」赫伯特說,「瞧這『《內部視點》的消息來源』,這來源是什麼?讓他署名。我就是這意思。」

「噢,不能這麼干,」約翰咧嘴笑著說,「這基本就是自討苦吃,這好比你在襠部貼了一張標語,上面寫著:『來使勁兒踹我啊!』然後走向街上最卑鄙的街頭流氓。那樣他們就把這變成一場聖戰了,連篇累牘地描述了。謝謝了,不要。我個人倒覺得他們是在幫我的忙。我可不想靠占卜來謀生,告訴人們爺爺把他的股票藏哪兒啦,誰會在賽馬第4輪中勝出啊,買哪個彩票啦。」約翰從昏迷中醒來後,最讓他吃驚的一件事兒就是緬因州和其他十幾個州把彩票合法化了。「上個月我就收到16封信,要我告訴他們哪個號能中獎。太愚蠢了。別說我做不到,即便我能做到,這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在緬因州你又不能自己選號,人家給你什麼你拿到的就是什麼。但他們仍然給我寫信。」

「我不明白那些和這篇討厭的文章有什麼關係。」

「如果人們認定我是個騙子,也許他們就不會騷擾我了。」

「哦,」赫伯特說,「嗯,我懂你的意思了。」他點著煙斗:「你一直不喜歡這種特異功能,對吧?」

「是的,」約翰說,「我們倆從不談這事兒,誰都沒談過,一定程度上這讓我很放鬆。而其他人好像只想談這事兒。」並不僅僅是人們想談這事兒,如果僅僅是這樣,他也不會如此煩惱。當他在斯洛克姆商店買6罐裝的啤酒或一條麵包時,那姑娘收錢時極力避免觸碰他的手,她眼睛裡的害怕和緊張顯而易見。他父親的朋友見到他不和他握手,只是揮揮手。10月里,赫伯特雇了一位當地女高中生每星期一次來做一些清掃拖地的活兒。3個星期後,她不幹了,完全沒解釋為什麼,很有可能學校里有人告訴了她她在給誰幹活兒。似乎每個人都害怕被觸摸、被知曉,害怕和約翰的這種特異功能搭上關係。他們像對麻風病人一樣對待他。每當這時,約翰就會想起那天他告訴艾琳她房子著火時盯著他看的那些護士,她們當時就像電話線上站成一排的烏鴉,齊刷刷地瞪著他。想起新聞發布會出人意料的消息後,那個電視記者抽身躲他的樣子,他附和約翰所說的一切,卻不想被他觸碰。怎麼說都不正常。

「不談,我們不談這個事兒,」赫伯特同意說,「這讓我想起了你母親。她相信出於某種原因你被賦予了……一些東西,不管它是什麼吧。有時我也懷疑她是不是對的。」

約翰聳聳肩:「我只想過正常的生活。想把這所有破事兒都忘掉。如果這個小新聞能幫我一把,那再好不過了。」

「但你還是有特異功能,是嗎?」赫伯特問,仔細端詳著他兒子。

約翰想起約一星期前的一個夜晚。他們出去吃飯,這在他們捉襟見肘的時候可是一件稀罕事兒。他們去了格雷的「科爾的農場」(Cole''s Farm),應該是這一帶最好的一家飯館,那裡總是食客爆滿。那晚很冷,飯館裡溫暖宜人。約翰拿著父親和自己的衣服去衣帽間,當他的手翻動那些掛著的衣服尋找空衣架時,一系列清晰完整的圖像出現在他腦中。有時候是這樣,而有時候他可能擺弄每件衣服20多分鐘,但什麼都不會發生。這是一位女士的帶毛領大衣,她和她丈夫的一位牌友發生了關係,她害怕得要命,但又不知道如何了結這種關係。一個男人的羊皮襯裡的牛仔夾克,這個夥計也在擔心——是關於他的兄弟,此人一個星期前在建築工地上受了重傷。一個小男孩兒的風雪大衣,他住在達勒姆的奶奶今天剛給了他一個史努比的晶體管收音機,但他父親不讓他把收音機帶進飯館,他非常生氣。還有一件平紋黑大衣,這大衣嚇得他全身冰涼、食慾全無。穿這個大衣的男人快要瘋了。這個男人到目前為止表面上看著很正常,連他妻子都沒起疑心,但他對世界的看法正變得越來越陰鬱,充滿了偏執的幻想。摸這件衣服就像摸一堆糾結扭動著的蛇一樣。

「是的,我還是有特異功能,」約翰不假思索回答道,「我真希望自己沒有。」

「你真這麼想嗎?」

約翰想起那件平紋黑大衣。他當時只吃了幾口飯,就開始左看右看,想從人群中找出那個人,但沒找到。

「對,」他說,「我真這麼想。」

「那最好忘了吧。」赫伯特說,拍拍他兒子的肩膀。

3

接下來的一個月,約翰似乎已經忘掉那件事兒了。他開車北上,去中學參加了一次教師年中會議,另外把他自己的個人物品搬到新的公寓,那公寓雖然很小,但很舒適。

他開父親的車去的,當他出發時,赫伯特問他:「你不緊張嗎?開車緊張嗎?」

約翰搖搖頭,現在再想那次車禍已經不怎麼困擾他了。如果註定要出事兒,那也是命。他深信雷電不會兩次擊中同樣的地方——如果他真會死,他也不相信自己會死於車禍。

實際上,那次長途旅行很順利,會議很像老朋友聚會。所有還在中學教書的老同事都過來看他、祝福他,但他仍不自覺地注意到,真正跟他握手的人卻寥寥無幾,而且他似乎感覺到一種刻意的矜持,他們眼中的躲避。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強迫自己相信那也許只是一種幻覺,如果不是幻覺,嗯,那也挺搞笑的。如果他們已看過《內部視點》,他們會明白他只是個騙子,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會議結束了,除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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