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章 預知力的勝利

「要相信上帝,約翰。所有這一切荒謬都沒有必要。

「相信上帝就行了,他會治癒你的。」

1

醫生給薇拉·史密斯開了一種降血壓的葯,叫雙氫克尿噻(Hydrodiural),這葯沒有把她的血壓降下去多少(「連10美分都不值。」她喜歡在信里這樣寫),卻讓她感覺噁心無力。用吸塵器打掃完地板後她就不得不坐下來歇一會兒,爬一段樓梯後就得在平台上站住,像只在8月里炙熱下午的狗一樣喘氣。要不是約翰和她說這是最好的結果,她當時就把那些葯從窗戶里扔出去了。

醫生又試著給她開了另一種葯,但她吃了那種葯後心臟「咚咚」猛跳,嚇得她趕緊停了。

「這是一種試錯法,我們最終會給你確定下來的,薇拉。別擔心。」醫生說。

薇拉說:「我不擔心。我信我主上帝。」

「嗯,當然了,理當如此。」

到了6月末,醫生選定了一種聯合療法,一種是雙氫克尿噻,另一種藥名叫愛道美(Aldomet)——一種大片、黃色、很貴的葯,吃起來很噁心。她開始一起服用這兩種葯後,每隔15分鐘就要小便一次。她還患上了頭痛和心悸。醫生說她的血壓回到正常範圍了,但她不相信。再說,醫生們有什麼好?看看他們對她的約翰乾的好事兒吧,把他像塊鮮肉一樣地切開,做了3次手術了,他的腿上、胳膊上和脖子上到處都是縫線,就像個怪物,卻依然無法隨意走動,想走動還得藉助於像老西爾維斯特太太所用的那種助步車才行。如果她的血壓下降了,那為什麼她一直都感覺那麼不舒服?

「你得讓你的身體有足夠的時間來適應藥物。」約翰說。這一天是7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六,他的父母在周末過來。約翰剛剛做完水療回來,臉色看上去蒼白、憔悴。他兩隻手各拿一個小鉛球,一邊說話一邊把它們舉起來,然後再降到膝蓋以下,彎曲著肘部,增強他的二頭肌和三頭肌。癒合的傷疤像被刀砍過一樣,划過整個肘部和前臂,此時隨著他的動作一張一縮。

薇拉說:「要相信上帝,約翰。所有這一切荒謬都沒有必要。相信上帝就行了,他會治癒你的。」

「薇拉……」赫伯特說。

「別老提醒我!這是愚蠢的做法!《聖經》上不是說了嗎?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我就沒有必要吃那臭烘烘的葯,我的兒子也沒必要讓那些醫生繼續折磨他。這是錯誤的,沒有用的,這是罪惡的!」

約翰把鉛球放到床上。他胳膊上的肌肉在顫動。他感到胃裡難受,全身疲憊至極,猛地對他母親惱火起來。

「自助者,神助之,」他說,「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基督教的上帝。你想要的是一個有魔法的神怪,他從一個瓶子里鑽出來,然後讓你實現三個願望!」

「約翰!」

「事實就是這樣。」

「是那些醫生給你腦子裡灌輸了這樣的想法的吧!這些念頭都是瘋狂的!」她的嘴唇顫抖著,眼睛瞪大但沒有流淚,「是上帝讓你從昏迷中醒來以便完成他的旨意的,約翰。其他這些人,他們只是……」

「只是努力讓我重新站起來,好讓我後半輩子不用坐在輪椅上來完成上帝的旨意。」

「都別吵了,家人之間不應該吵。」赫伯特說。颶風也不應該刮,但它們年年都刮,況且他也說不出什麼來阻止。吵架已經發生了。

「如果你信任上帝,約翰……」薇拉又開始講,根本沒有把赫伯特的話當回事兒。

「我不再相信任何事物。」

「你怎麼能這樣說,」她說,聲音嚴厲而冷漠,「撒旦的代理人到處都有,他們在試圖改變你的命運。現在看起來,他們的工作進展很順利。」

「你不得不從中挖掘出某種……某種永恆的東西,對吧?聽我說,這就是一場愚蠢的車禍,兩個孩子在飆車,而我就恰好成了受害者。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媽媽?我想要的就是出院,僅此而已。我想要你繼續吃你的葯……並且試著重新振作起來,僅此而已。」

「我要走了。」她站起來,滿面慍怒,臉色蒼白,「我會為你祈禱的,約翰。」

他看著她,無助、苦惱、不快。他的憤怒消失了,已經朝她出過氣了。「繼續吃你的葯!」他說。

「我祈禱你見到光明。」

她走了,面無表情,像塊石頭一樣冷硬。

約翰無可奈何地看著他父親。

「約翰,你剛才那麼說我也不高興。」赫伯特說。

「我累了,判斷力差,情緒也控制不了。」

「是的。」他好像想說什麼,但又沒說。

「她還在計畫去加利福尼亞開飛碟討論會之類的嗎?」

「嗯。不過她也可能會改變想法。短期內看不出來,得等到一個月以後了。」

「你應該做點兒什麼。」

「是嗎?做什麼?帶她離開這兒?把她送進醫院?」

約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了。但你也許是時候好好考慮這個事兒了,而不僅僅是把它當作辦不到的事兒。她病了。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赫伯特聲音很大地說:「你出事兒之前她還好好的……」

約翰縮了一下,好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唉,對不起。約翰,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爸爸。」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赫伯特滿面苦惱,「唉,我應該跟著她走。她也許現在正在走廊里散發傳單呢。」

「好的。」

「約翰,不管這個事兒了,集中精力恢複。她很愛你的,我也一樣。不要苛責我們。」

「不會的。沒什麼,爸爸。」

赫伯特親了親約翰的面頰:「我得去追她了。」

「好的。」

赫伯特走了。他們走後,約翰起來,在椅子和床中間歪歪扭扭地走了三步。不是太多,但還是走了幾步的。這是個開端。他特別希望他父親明白,他對他母親發火不是他父親想的那樣。他這樣希望,是因為他心裡莫名其妙地越來越確信,他母親活不了多久了。

2

薇拉停止了服藥。赫伯特先是勸說,後是哄騙,最後命令,都沒什麼用。她給他看她那些「信耶穌的筆友」的信,那些信大部分都字跡潦草、錯字連篇,寫信的人都支持薇拉的立場,並承諾要為她祈禱。其中一個是來自羅得島的女士寫的,她也去過佛蒙特州那個農場,等待過世界末日(還帶著她的寵物——博美犬奧蒂斯)。「上帝是最好的葯,」那位女士在信里寫道,「祈求上帝,你就會康復。那些非法取代上帝權能的醫生是做不到的,所有癌症都是那些醫生在這個有魔鬼擾亂的罪惡世界裡引起的。例如,任何做過外科手術的人,哪怕是扁桃體摘除這樣的小型手術,他們也遲早都會得癌症死去,這是經過證明的事實。所以祈求上帝,懇求上帝,將你的意志與上帝的意志合而為一,你就會康復!!」

赫伯特和約翰通了電話,第二天,約翰就給他母親打電話,並就之前對她那樣無禮表示道歉。他軟語相勸讓她重新開始服藥,就算是為了他也行。薇拉接受了他的道歉,但拒絕重新服藥。如果上帝需要她踩踏大地,那他會看著她繼續踩踏的。而如果上帝想要召她回去,那她就是一天吃一瓶葯也沒用。這樣的推論嚴絲合縫,約翰可能的反駁理由只有一種理論,而且還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一致反對了1800年的:上帝是依靠人的頭腦以及人的精神來推行他的意志的。

他說:「媽媽,你難道就沒想過上帝的意志在支持某個醫生髮明那個葯,以便延長你的壽命嗎?你連這個概念都不能考慮一下嗎?」

神學爭論靠長途電話是不行的。她掛了電話。

第二天瑪麗亞·米肖走進約翰的房間,一頭趴在他的床上就哭起來。

「嘿,嘿,」約翰又驚又擔心,「怎麼回事兒?怎麼了?」

「我的孩子,」她哭著說,「我的馬克,他們給他做了手術,完全就是你說的那樣。他挺好,他馬上就可以重新用那隻壞眼睛看東西了。感謝上帝。」

她抱住約翰,約翰也盡最大力氣抱住她。她的熱淚滴到他的臉頰上,他想,他碰上的事情也不全是壞事兒嘛。也許有些事情是應該被告知、被看見、被找回的。他甚至想:如果說上帝通過他來發揮作用,似乎也不是太牽強,儘管他自己對上帝的概念還是模糊不清的。他抱住瑪麗亞,告訴她他是多麼高興。他告訴她,要記住,對馬克產生作用的那個人可不是他,他連以前對她說過什麼話都幾乎不記得了。過了一會兒她離開了,走時擦乾了眼淚,只留下約翰一個人在那兒沉思。

3

8月初,戴維·比爾森來看約翰了。這位克利夫斯·米爾斯中學的副校長個子不高,很整潔,戴副厚厚的眼鏡,穿一雙暇步士牌(Hush Puppies)的鞋,一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