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九章 遺失的戒指

「約翰,你有什麼需要的嗎?」

只需要你,寶貝兒。還有,需要過去4年半的時光能回來。約翰在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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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的第一次手術定在5月28日。魏扎克和布朗兩人都給他詳細地闡述過步驟。到時候會對他進行局部麻醉,魏扎克和布朗誰都不敢冒險給他全身麻醉。這第一次手術是在他的膝部和腳踝。約翰在長年沉睡期間縮短的韌帶要用一組塑料纖維接長,心臟瓣膜搭橋手術里也常用到這種塑料。布朗告訴他,最大的問題並不是他身體的接受度或者對人工韌帶的排斥度,而是他雙腿適應改變的能力。如果膝蓋和腳踝的手術效果良好,那麼將上會討論後續的三項手術:第一項是他大腿部的長韌帶,第二項是肘部韌帶,第三項也許就是他的脖頸了,他現在基本不能扭動脖子。第一次手術由雷蒙德·勞普來做,他是該項技術的創始人,馬上就從舊金山飛過來。

「這個勞普已經是那樣一個超級明星了,為什麼想要給我做手術?」約翰問。「超級明星」這個詞是他從瑪麗亞那裡學來的。瑪麗亞在談到一個歌手的時候用過這詞,那歌手頭髮漸禿,戴眼鏡,有個不太真實的名字,叫艾爾頓·約翰 。

布朗說:「你低估你自己的超級明星特質了。像你這樣昏迷這麼長時間以後還能醒過來的,在美國只有很少數人。而在這很少數人中,你腦損傷的癒合程度又是最徹底、最令人滿意的。」

薩姆·魏扎克說得更直白:「你是一個實驗品,懂嗎?」

「什麼?」

「是的。來,看這個光。」魏扎克用一束光照著約翰的左眼瞳孔,「你知道我用這個就能看你的視神經嗎?沒錯。眼睛不僅是心靈的窗戶,它們還是大腦最重要的維修點之一。」

「實驗品。」約翰悶悶不樂地說,盯著強烈的光點。

「對的。」光源「啪」地熄了,「別那麼為自己難過。很多給你用的技術,有一些已經用過了,它們在越南戰爭期間已經接近完善了。那些退役軍人醫院裡可不缺乏實驗品,是吧?像勞普這樣的人對你感興趣是因為你很獨特。這裡躺著一個睡了4年半的人呢。我們能讓他重新走起來嗎?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他正考慮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發表關於此病例的專題文章。他盼望見到這個病例,就跟一個小孩子在聖誕樹下盼望新玩具一樣。他沒有見過你,他沒有見過病痛中的約翰·史密斯,那個必須要帶著便盆、如果後背痒痒得按鈴叫護士才能撓一下的約翰·史密斯。這樣也好。他的手就不會顫抖了。笑一笑,約翰。這個勞普樣子像個銀行職員,但他大概是整個北美地區最優秀的外科醫生了。」

但約翰很難笑出來。

他已經開始順從地讀他母親給他留下的那些宗教小冊子了。它們讓他感覺很喪氣,並且讓他再一次擔憂起他母親的精神是否正常。那些書里有一本是個叫塞勒姆·基爾班的人寫的,裡面痴迷於血腥的世界末日和張開大口的烤爐地獄,讓他感覺幾乎就是異教的世界。另外一本則是以低俗恐怖小說的言辭來描述即將到來的「基督之敵」。剩下的都是一堆愚昧無知的瘋話罷了:基督住在南極下面,上帝駕駛著飛碟,紐約是罪惡之地,洛杉磯是罪惡之都,都會被天堂之火焚毀。它們講驅魔,講女巫,講形形色色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東西。他根本無法把這些小冊子與那個他昏迷前熟識的、虔誠卻又樸實的女人聯繫在一起。

在魏扎克母親照片那起小事件發生之後3天,一個身形修長的黑頭髮記者出現在約翰病房的門口,他說他叫戴維·布萊特,來自《班戈每日新聞報》,問他能否做一個簡短的採訪。

「你問過醫生們了嗎?」約翰問他。

布萊特咧嘴笑笑,說:「說實話,沒有。」

「好吧,這樣的話,我願意跟你談。」約翰說。

「你跟我興趣相投。」布萊特說,他走進來坐下了。

他先問了幾個問題,關於那起車禍,關於約翰從昏迷中醒來然後發現自己失去了將近5年時間的想法和感受。約翰實事求是地、坦誠地回答了問題。然後布萊特說,他從「一個消息來源」那裡聽說,約翰由於那起車禍而擁有了某種第六感。

「你是在問我,我是不是一個有特異功能的人?」

布萊特一笑,又聳聳肩,說:「這句話挺適合做個開頭的。」

約翰謹慎地想起了魏扎克說的話。他越想,就越覺得魏扎克掛上電話沒說一句話做得完全正確。他腦子裡由此想到了W. W.雅各布斯那篇小說《猴爪》。那隻爪子是可以實現願望的,讓你實現三個願望,但是每一個你都要付出悲慘的代價。那對老夫婦想要100英鎊,然後他們的兒子就在磨坊事故中死了,磨坊的賠償金正好是100英鎊。然後老太太就想要她的兒子復活,他也果真回來了,但在她打開門看到她從墳墓中召喚出來的極其恐怖的怪物之前,那老頭兒用了最後一個願望又把怪物送回去了。像魏扎克所說的,也許有些東西丟失比找到要好。

他開口說道:「不,在特異功能方面,我跟你是一樣的。」

「據我的消息來源,你……」

「不是。那是瞎說的。」

布萊特不相信地微微笑了笑,好像是越爭論越說明有鬼似的,他把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開始問約翰對以後生活的展望,關於回歸正常生活的感受,約翰也都儘可能坦率地一一作答。

「那麼,當你出院的時候,你打算幹什麼?」布萊特邊問邊合上筆記本。

「我還沒有真正考慮過這個問題。傑拉爾德·福特是總統這件事兒我還在努力適應呢。」

布萊特笑著說:「這樣想的不是你一個人,我的朋友。」

「我估計我會回去教書吧。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別的了。不過現在考慮那些還太早。」

布萊特感謝他接受採訪,然後離開了。兩天後,也就是他的腿部手術的前一天,報紙上出現了這篇報道。文章在頭版的底部,標題是《約翰·史密斯,現代版瑞普·凡·溫克爾,面對漫長的回歸之路》。報道配了3張照片,一張是約翰在克利夫斯·米爾斯中學年刊上的照片(這張照片拍完後,僅僅一個星期就發生了車禍),一張是約翰躺在醫院病床上的照片,身形瘦弱,姿勢扭曲,胳膊和腿呈彎曲狀。這兩張照片中間,是那輛幾乎完全報廢的計程車照片,像條死狗一樣側翻在一邊。布萊特的文章里沒有提及第六感、預知能力或神秘力量等事情。

「你是怎麼讓他對超感知能力這個觀點失去興趣的?」那天晚上魏扎克問他。

約翰聳聳肩,說:「他看樣子像個好人,也許他是不想用這個來難為我吧。」

「也許是不想,但他是不會忽略掉這一點的。如果他是個優秀的記者他就不會。據我所知他是個優秀的記者。」魏扎克說。

「據你所知?」

「我打聽過。」

「是為了我好?」

「我們都在盡自己的能力做事兒,是不是?你對明天緊張嗎,約翰?」

「不緊張,不緊張。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害怕。」

「是啊,你當然害怕了。要是我我也會害怕的。」

「你會在那兒嗎?」

「會的,手術室的觀察區,在上面。我穿上綠衣服以後你認不出哪個是我,但我會在那兒。」

「戴上什麼東西,」約翰說,「戴上什麼東西,我好認出哪個是你。」

魏扎克看著他,笑了笑:「好吧。我把我的表別在上衣上。」

約翰說:「好。布朗醫生怎麼樣?他會去嗎?」

「布朗醫生在華盛頓。明天他會向美國神經學醫師協會介紹你的情況。我看過他的論文,寫得很好。也許有點兒誇大。」

「你沒被邀請?」

魏扎克聳聳肩:「我不喜歡坐飛機,我害怕。」

「可能你是想待在這裡吧。」

魏扎克歪著嘴笑笑,攤開雙手,什麼也沒說。

「他不太喜歡我,是吧?布朗醫生?」約翰問。

魏扎克說:「嗯,不太喜歡吧。他覺得你在耍弄我們。他覺得你出於個人原因而編造了一些事情出來,引起別人注意吧,也許就是這樣。不要因為這個就對他下結論,約翰。他的思維特點決定了他不可能有別的想法。如果你對他有什麼看法的話,那就為他感到遺憾吧。他很有才華,前途會很遠大。好幾家單位都在爭著要他,不久以後的某一天他就會飛離這寒冷的北方林地,在班戈市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可能去休斯敦或者夏威夷,甚至可能去巴黎。但奇怪的是他這個人又很有局限性。他是一個『大腦機修工』,他用手術刀把大腦切成一片片的,沒有發現靈魂,因而也就什麼都沒有了,就像那些繞著地球旋轉而沒有看到上帝的俄羅斯宇航員一樣。這就是我對這位機修工的認識,但一名機修工也就是個嫻熟地調節發動機的孩子。我說的這些話你千萬別告訴他。」

「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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