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八章 預知力

有些事兒最好是沒看到,有些東西丟失比找到要好。

1

那天晚上他父母進來坐了一個小時,薇拉留下一包宗教小冊子。

赫伯特說:「我們準備待到這周末,然後,如果你狀況還不錯的話,我們就先回家一段時間。不過我們每周末都會過來的。」

「我想陪我的孩子。」薇拉大聲說。

「最好還是算了吧,媽媽。」約翰說。沮喪感消散了一點兒,但那種陰鬱的情緒一直纏繞著他。他現在都這樣了,如果他媽媽還給他講什麼上帝的精妙安排的話,他真有可能按捺不住哈哈大笑。

「你需要我,約翰。你需要我來給你解釋……」

「我第一需要的是康復,等我能走路的時候你再給我講解。好嗎?」約翰說。

她默不作聲,臉上現出幾近可笑的頑固表情,儘管這件事兒沒什麼好笑的。一點兒都不可笑。只是造物弄人,僅此而已。那條路上早5分鐘或者晚5分鐘就一切都不同了。現在看看我們,每個人都被徹頭徹尾地丟棄了。她還相信這是上帝的安排。這要不是上帝的安排,那就是徹底瘋了。

為了打破令人尷尬的沉默,約翰說:「嗯,尼克松獲得連任了,爸爸?他的競選對手是誰?」

赫伯特說:「他確實連任來著,跟他競選的是麥戈文。」

「誰?」

「麥戈文,喬治·麥戈文。南達科他州的參議員。」

「不是馬斯基?」

「不是。但尼克松已經不再是總統了,他辭職了。」

「什麼?」

「他是個騙子,」薇拉綳著臉說,「他變驕傲了,於是上帝使他卑下。」

約翰大吃了一驚:「尼克松辭職了?他辭職了?」

赫伯特說:「他要是不辭職就會被趕下台了。他們都準備好要彈劾他了。」

約翰突然意識到美國政壇已經發生了某種重大的、影響到根本的劇變(基本可以肯定是越南戰爭的結果),而他沒看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感覺自己像那個小說中的人物瑞普·凡·溫克爾一樣。世界變化有多大?他幾乎沒有膽量問。然後一個很令人掃興的念頭冒出來。

「阿格紐……阿格紐當總統了?」

「福特。」薇拉說,「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亨利·福特 成為美國總統了?」

「不是亨利,是傑里 。」她更正道。

他盯一會兒這個,又盯一會兒那個,覺得這就是個夢,或者是怪誕的玩笑。

「阿格紐也辭職了。」薇拉說,她的嘴唇緊繃,「他是個竊賊,在任期間接受了賄賂。他們這樣說的。」

赫伯特說:「他不是因為賄賂辭職的,是因為在馬里蘭州時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猜他在那裡面陷得很深。尼克松任命了傑里·福特為副總統。去年8月尼克松辭職,福特就繼任了。然後他又任命納爾遜·洛克菲勒 為副總統。現在的狀況就是這樣。」

薇拉冷冷地說:「一個離過婚的男人。上帝絕不會讓他成為總統的。」

約翰問:「尼克松做什麼了?上帝啊。我……」他瞥了他母親一眼,看到他母親迅速皺起了眉頭。「我的意思是,不會吧,如果他們打算彈劾他……」

薇拉說:「白費力氣,你沒必要把救世主的名字用在一夥兒不正當的政客身上。是因為水門事件。」

「水門?這是越南的一場軍事行動之類的嗎?」

赫伯特說:「是華盛頓的水門飯店。幾名古巴人闖入民主黨委員會設在那裡的辦公室後被捕了。尼克松是知道這個事兒,他想掩蓋事實來著。」

「你們是在開玩笑嗎?」約翰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

薇拉說:「有幾盒錄音帶,還有那個約翰·迪安 。他什麼都不是,就是個過河拆橋的卑鄙小人,我就是這麼想的。一個生活中常見的那種告密者。」

「爸爸,你能給我詳細講講嗎?」

「我試試吧,」赫伯特說,「不過我認為整個事件還沒有真相大白,現在還沒有。我下回給你帶幾本書來。已經有成千上萬本寫這事兒的書了,我估計在事情有最終定論之前會有更多的書出來的。那是在競選前,1972年夏天……」

2

10點半,他的父母走了。病房裡的燈光已經變暗。約翰睡不著。令人不適應的一大堆雜亂的新事物,全都在他腦子裡飛旋亂舞。世界變化如此之大,超出了他的想像。他覺得跟不上時代了,不協調了。

他父親告訴他,汽油價格漲了將近100%。在他出車禍那時候,你花30或32美分就能買上將近4升普通汽油。而現在,你得花54美分,而且有時候還得排隊才能買上。還有,全美國的法定時速限制是每小時55英里,跑長途的大卡車司機們幾乎都要造反了。

但這一切都不算什麼。越南成了過往。戰爭結束了。那個國家最終成了共產主義國家。赫伯特說就是約翰開始顯示出蘇醒跡象時候的事兒。所有那些年、所有的流血屠戮過後,短短數日內,就像是一片遮陽窗帘一樣,「胡志明叔叔」的繼任者們就把那個國家給裹起來了。

美國總統到訪了紅色中國。不是福特,是尼克松。他在辭職前去的。所有人中偏偏是尼克松。他自己就是個對別人進行過政治迫害的老手。如果不是約翰的爸爸而是其他人告訴約翰這個事實的話,他根本不會相信。

太過分了,太讓人惶恐了。突然間他不想再了解任何東西了,他害怕那樣會把他徹底逼瘋。布朗醫生拿的那支筆,那支「弗萊爾」,還有多少類似的東西?有多少成百上千的小東西,它們都一遍又一遍地證明一點:你失去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按照保險精算師的運算表來算的話,那是將近6%的生命。你落後於時代,你錯過了機會。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約翰?你睡著了嗎,約翰?」

他翻過身。一個昏暗的人影站在病房門口,個子低矮,肩膀渾圓。那是魏扎克。

「沒有。還沒有。」

「哦,希望你沒睡著。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啊,請進。」

今晚的魏扎克顯得蒼老了一些。他坐到約翰的床邊。

他說:「我早些時候打了電話,給加利福尼亞州卡梅爾查號服務台打了電話。我問他們要約翰娜·博倫茨的電話。你覺得,有那樣一個電話嗎?」

「除非是沒有被登記,或者是她根本就沒有電話。」約翰說。

「她有電話。他們給了我號碼。」

「啊。」約翰說。他感興趣是因為他覺得魏扎克這個人不錯,但也僅此而已。他覺得沒必要去證實他對於約翰娜·博倫茨的了解,因為他知道那種了解是可靠的,就像他了解自己是慣用右手的一樣。

魏扎克說:「我坐著想了很久這件事兒。我跟你說我母親去世了,但實際上那只是個推測。我父親死在了華沙保衛戰中。我母親一直沒有出現,是吧?所以推測她在被佔領期間死於轟炸是符合邏輯的……你也知道。她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因此推測她已去世是合情合理的。失憶症……作為一名神經學醫生,我可以肯定地說,永久性、全面性的失憶是非常非常少見的。大概比真性精神分裂症還要少見。我還從沒有見過一個有文獻記載的這種病例能延續35年之久。」

約翰說:「很久以前她的失憶症就好了。我想她只是把一切都隱瞞起來了。當她恢複記憶的時候,她已經重新嫁了人,而且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也許是三個。可能她回憶一次就要內疚一次。但她常夢見你。『孩子是安全的。』你給她打電話了嗎?」

魏扎克說:「打了。我直接撥的。你以前敢想像你今天能這樣做嗎?啊,太方便了。你撥一個號碼,區號,11位數字,你就可以聯繫上這個國家內任何一塊地方。真讓人嘆服。某種程度上說還真嚇人。一個男孩兒,哦不,是一個小夥子接的電話。我問博倫茨女士在不在家。我聽到他喊:『媽媽,找你的。』聽筒里傳來飯桌或書桌或類似東西上的沉悶的金屬聲。我站在緬因州的班戈市,距離大西洋不到40英里的地方,卻在聽一個小夥子把話筒放到太平洋邊上一個小鎮的桌上。我的心臟……『咚咚』地跳得那麼厲害,讓我自己都害怕。等了好像很長時間,然後她接起電話問:『嗯?喂?』」

「你說什麼了?你是怎麼處理的?」

「我沒有像你說的去『處理』。」魏扎克說著,歪嘴一笑,「我把電話掛了。我當時特別想喝酒,不過沒喝。」

「你確信電話那頭是她?」

「約翰,這話太幼稚了!1939年時我才9歲。從那時起我就再沒聽過我母親的聲音。那時候她只跟我說波蘭語。而現在我只說英語……我的本國語言我已經差不多忘光了,這是很丟臉的事情。我怎麼能隨隨便便就確信呢?」

「對,但是你確信了嗎?」

魏扎克一隻手緩緩擦過額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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