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五章 無盡的等待

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好像那則古老的童話翻轉了一樣,

不是王子吻公主,而是公主吻王子,這一吻就能喚醒他。然而,他只是在沉睡。

1

赫伯特和薇拉回到了博納爾鎮,繼續他們精打細算的日子。12月份赫伯特完工了一棟房屋,在達勒姆鎮。如莎拉所料,他們的存款確實慢慢用光了,於是他們又向州里申請了「特別救災援助」。年邁的赫伯特簡直像自己也經受了一次車禍一樣。在他的意識里,「特別救災援助」只是一種叫「救濟」或者「援助」的奇特方法。他一輩子靠自己的雙手勤勤懇懇地工作,他原以為他永遠也不會有不得不從國家那裡拿錢的一天。但現在,那一天到了。

薇拉又訂購了3份新雜誌,它們不定期郵寄過來。這3份雜誌的印刷都很粗劣,裡面的插圖可能就是那些會畫畫的孩子畫的。有《上帝的飛碟》《即將到來的「主顯聖容節」 》《上帝的超自然奇蹟》等。《天堂》雜誌依然每月寄來,但現在有時會被一動不動地放在那兒3個星期,其他那些她倒是會一直翻到爛。她在那些雜誌中發現了很多似乎與約翰的車禍有關聯的東西,於是,在她疲憊的丈夫吃晚飯的時候,便把那些有啟發的消息念給他,聲音又高又刺耳,還興奮得發抖。赫伯特越來越頻繁地喝令她住嘴,有時候還會沖她嚷,讓她不要再胡說八道,別再煩擾他。他吼她時,她會用一種長期受苦的、讓人深感同情的、受了委屈的眼神看他,然後又悄悄上樓繼續她的研究。她開始和那些雜誌社通信,和那些撰稿人以及在生活中有類似經歷的筆友通信。

通信的人們大部分都是像薇拉本人一樣的熱心人,他們願意提供幫助,願意減輕她幾乎不能忍受的痛苦和負擔。他們寄來祈禱文、祈禱石、符咒,承諾每晚他們的禱告中把約翰包含進去。但也有另外一些人,他們就是些騙子,赫伯特對薇拉越來越辨識不清這些而感到擔憂。有一個人要寄給她一個「我主唯一真正十字架」的銀製品,要價「僅僅」99.98美元。還有一個人寄給她一小瓶水,說是從天主教聖地之一盧爾德那處水泉中汲取出來的,還說如果把它擦到約翰的額頭上,十有八九會產生奇蹟。該瓶水售價110美元,還要付郵費。便宜點兒的(對薇拉更有吸引力)是一盒不斷持續播放的錄音帶,裡面是《詩篇》第23篇和主禱文,是由南方的福音傳教士比利·哈姆博朗讀的。按照小冊子上說的,在約翰身旁播放該錄音帶幾個星期,就很有可能會使他奇蹟般地康復。另外為了增加法力,裡面還加了一張比利·哈姆博親筆簽名的相片(這個只能在短時間內發揮效用)。

赫伯特不得不越來越頻繁地干涉薇拉這種毫無意義的、不斷升溫的偽宗教熱情。有時候他偷偷地把薇拉的支票撕掉,再簡單地把支票簿上的結餘加上去。但是如果買的東西指定只收現金時,他就堅決地反對,於是薇拉開始疏遠他,對他不信任起來,把他看作一個罪人、一個異教徒。

2

莎拉·布萊克內爾白天一直在學校,下午晚上和與丹分手後的日子沒多大區別。她處在一種中間過渡狀態里,等待著什麼事情發生。在巴黎,和談陷入停滯。尼克松不顧日益上升的國內外的抗議,下令繼續轟炸河內。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他出示了一些照片,無可辯駁地證明了美國飛機絕對沒有轟炸北越的醫院,但他自己卻到任何地方都乘著軍用直升機。在釋放了一個廣告牌畫匠後,羅克堡鎮那起殘忍姦殺案的調查也陷入了停滯。此人曾在奧古斯塔州立精神病院住了3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在場的證據最後被證明是合乎邏輯的。珍妮絲·賈普林 在高聲尖唱布魯斯音樂。巴黎宣稱女人的裙擺會降低(已經連續第二年宣稱),但最後並沒有實現。莎拉對這一切一知半解,這些事兒對她來說就像另一個房間里一個莫名其妙的聚會傳出來的聲音似的。

第一場雪落下來,只是薄薄一層,第二場又是薄薄一層,聖誕節前10天,下了場暴雪。當天地區公立學校全部停課,莎拉坐在家中,望著外面這場像要把弗拉格街填平的大雪。她和約翰的事情太短暫,也許都無法被稱為一次戀愛,就算是戀愛,那也已是另一個季節的事兒了,她能感覺到他在不知不覺中離她遠去。這感覺令人恐慌,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正在消融一樣,就這樣日漸消融下去。

她看了大量關於頭部外傷、昏迷和腦損傷的文章。篇篇令人沮喪。有一個馬里蘭州小鎮上的姑娘,昏迷了6年;還有一個英國利物浦的年輕男人,在碼頭上幹活兒時被鉤錨擊傷,一直昏迷了14年,最後還是死了。這名肌肉結實的青年碼頭工人逐漸斷絕了自己與整個外界的聯繫,他逐漸消瘦下去、頭髮脫落,視神經在他閉著的眼睛後面漸漸退化成一團糨糊,由於韌帶萎縮,他的身體也慢慢收縮,變成了胎兒的姿態。由於腦衰退,他逆轉了時間,再次變成了個胎兒,游在昏迷的「羊水」中。在他死後對他進行的屍檢顯示,他的大腦溝回已經變得平滑,所留下的額葉和前額葉基本是平滑、空白的。

唉,約翰,這一點兒都不公平,她凝望窗外,大雪紛飛,一片蒼茫覆蓋萬物,埋葬了逝去的夏天和金紅色的秋天。這不公平,他們應該讓你去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赫伯特·史密斯每隔十天半個月會來一封信,薇拉有她的筆友,他也有他的。他的字很大,很潦草,用一支老式鋼筆寫的。「我們倆挺好,一切都好。等著看下一步會怎樣,你也肯定如此。是的,我一直在看一些文章。我知道你太善良,想得太多,但在信里不說什麼,莎拉。這樣不好。但是我們當然是抱著希望的。我不以薇拉那種方式相信上帝,但我以我自己的方式相信上帝,我很納悶兒如果他要帶約翰走,為什麼不把約翰完整地帶走。是有什麼原因嗎?沒人知道,我想。我們只能抱著希望。」

在另一封信里他這樣寫道:

「我今年不得不親自來買大部分的聖誕節商品,因為薇拉認定購買聖誕節禮物是罪孽的習俗。我說的她這一段時期一直在變糟糕,就是指的這方面。她一直都把這一天認為是一個聖日,而非一個假日(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話你會明白),而且如果她看到我把這一天稱作『聖誕假期』,而不是『耶穌降生的日子』, 我估計她會把我當作一個盜馬賊那樣射殺掉的。她經常說我們應該如何記住這一天是耶穌的生日,而非聖誕老人的生日,但她之前從不介意我在聖誕節買東西的。事實上,她之前還挺喜歡在聖誕節買東西。而現在,她好像總愛在這件事兒上喋喋不休。她從那些和她通信的人那裡學到了好多關於這件事兒的可笑念頭。天哪,我真的希望她不要再這樣,能回到正常的狀態。不過在其他方面我們還是挺好的。赫伯特。」

還有一張聖誕節賀卡,她還為此小小地哭了一場。賀卡上寫著:「在這個假日我們祝你一切順利,如果你想來和兩個老頑固一起過這個聖誕節的話,我們就把空餘的房間整理出來。薇拉和我都挺好。希望新年對我們大家會更好,我相信會的。赫伯特、薇拉。」

她沒有去博納爾鎮過聖誕假期,部分是因為薇拉在不斷退縮回她自己的世界裡,從赫伯特信件的字裡行間可以非常明顯地看出這一點來;再一個原因就是在她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現在好像非常陌生、非常遙遠了。她曾經很近距離地看那個靜靜躺在班戈醫院病床上的人,但現在她總好像是透過回憶的望遠鏡上錯誤的一端在看他;就像那個E. E.卡明斯的詩里說到的「賣氣球的人」一樣,既遙遠又微小。因此保持距離似乎是最明智的做法。

也許赫伯特的感覺也一樣。到1971年的時候,他的來信就不那麼頻繁了。在其中一封信中,他儘可能親切地說,是時候該繼續她自己的生活了,還說他不相信像她這麼漂亮的姑娘會沒有人追求。

不過她的確是沒有任何約會,也不想約會。吉恩·塞得凱,那個數學老師,以前曾約她出來過一晚上,那一晚上就好像至少有1000年那麼長。在約翰出車禍後不久他又開始約她出來,這個人很難死心,不過她相信他最後還是死心了。他應該更早點兒死心。

偶爾也會有一些其他人約她,其中一個是法律系學生,叫瓦爾特·赫茲里特,挺有魅力。她是在安妮·斯特拉福德舉辦的新年前夜舞會上認識他的。她本打算露一面就走的,但卻耽擱了一陣,主要是在和赫茲里特說話。拒絕非常非常難,但她還是拒絕了,因為她對自己被他吸引的原因太清楚了——瓦爾特·赫茲里特個子很高,有著一頭倔強濃密的棕發,喜歡玩世不恭地笑,他讓她太容易想起約翰了。喜歡一個男人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可不行。

2月初,一個在克利夫斯·米爾斯鎮的雪佛龍(Chevron)工作的給她修理汽車的機修工想要約她,她差一點兒又答應了,但最後還是沒有去。那人叫阿尼·特里蒙特,個子很高,橄欖色皮膚,笑起來很好看,很有男子氣的樣子,讓她有點兒想到詹姆斯·布洛林,就是那個電視節目《威爾比醫生》中的男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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