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二章 聯想

他依然有種感覺:厄運要來臨,從而把好運抵消。

1

約翰把車拐進她家的車道時,已是將近午夜了。莎拉在打著盹兒。

他熄了火,輕輕搖搖她:「嘿,我們到了。」

「哦……好。」她坐起來,把身上的外套緊了緊。

「感覺怎麼樣?」

「好點兒了。胃痛、背痛,不過好些了。約翰,你自己開車回克利夫斯吧。」

「不,最好不要這樣。這輛車整晚停在公寓大樓前面,有人會看到的。不能讓人對我們說那類閑話。」他說。

「但當時我還想跟你一起回去……」

約翰笑了:「你跟我回去那就值得冒險了,我們得步行三個街區。再說,萬一你要去急診的話也有車。」

「我不會去的。」

「有那種可能。我能進去打個電話叫計程車嗎?」

「當然可以。」

他們進了屋,莎拉打開燈,身體又哆嗦了幾下。

「電話在客廳里。我要蓋被子躺下了。」

客廳很小,但很實用,帷幔色彩斑斕(花的圖案和色彩鮮艷炫目),一面牆上貼著一系列海報:迪倫 在福里斯特希爾斯,貝茲 在卡內基音樂廳,「傑斐遜飛機」樂隊 在伯克利,「飛鳥」樂隊 在克利夫蘭,就這樣布置了下,房間就顯得不再簡陋了。

莎拉躺到一張沙發上,把被子拉到下巴處。約翰憂慮地看著她。除了眼睛下的黑眼圈外,她的臉就是一張白紙,看起來是一個危重病人的樣子。

他說:「要不我留在這兒吧,萬一有什麼事兒發生,比如……」

「比如我脊椎骨上面有個小裂縫?」她沮喪的眼神中露出些許幽默看著他。

「哦,你知道,諸如此類的事情吧。」

她下身不祥的「咕嚕嚕」聲讓她下定了決心。她本來是非常想和約翰·史密斯過夜的,結果事態的發展跑偏了,但也並不意味著她就必須讓他照料自己一晚,儘管她會嘔吐、跑廁所、「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胃藥。

她說:「我沒事兒,就是吃了個壞熱狗而已,約翰。你自己也很容易吃到那種熱狗。你明天有空給我打個電話就成。」

「你確定?」

「確定。」

「好吧,小姑娘。」他沒有再爭論,抄起電話叫計程車。她閉上眼睛,全身放鬆下來,舒適地享受著他說話的聲音。她最喜歡他的一個原因是他總是在做正確的事兒,最明智的事兒,而沒有自私的廢話。這一點挺好。她太疲憊了,連基本的社交禮儀也沒精神顧及了。

「搞定了。5分鐘內他們會派個人過來。」他說著掛上電話。

「不管怎樣你把計程車錢掙下了。」她笑著說。

「我還要慷慨地給他小費呢。」他模仿著喜劇演員W. C.菲爾茲 說道。模仿得還算像。

他走到沙發邊,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約翰,你是怎麼猜的?」

「什麼?」

「輪盤。你怎麼就能猜出來?」

「就是碰上了連續的好運氣而已。」他說,顯得稍有點兒不安的樣子,「所有人都會碰上連續的好運氣。像在賽馬場,玩兒撲克21點,或者擲硬幣賭正反面的時候。」

「不是。」她說。

「嗯?」

「不是所有人都會碰上連續的好運氣。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這……讓我覺得有點兒害怕。」

「是嗎?」

「是的。」

約翰嘆了口氣:「我偶爾會有感覺,就是這樣。自打我記事兒起,我就是這樣。我一直都擅長找別人丟掉的東西。比如學校里那個小麗莎·舒曼。你知道我說的這個女孩兒吧?」

莎拉笑笑:「那個憂愁的、小小的、不起眼的麗莎?我認識她。她對我的商務文法課純粹一竅不通。」

「她把她的畢業戒指丟了,」約翰說,「然後哭著來找我。我問她看沒看過她的儲物櫃最上面擱板的后角。我只是猜了一下,但那枚戒指真的就在那兒。」

「你一直都有這個能力?」

他笑著搖搖頭,說:「很少有。」他笑容消失了一些,又說:「不過今晚上那種感覺是很強烈的。我感到那輪盤……」他輕輕握住拳頭,看著它們,皺起眉頭:「我覺得那種感覺就在這裡。它讓我有一種特別不好的聯想。」

「什麼聯想?」

「橡膠,」他緩緩說,「燒著的橡膠。還有寒冷,冰,黑色的冰。這些東西出現在我的意識里。鬼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這是很壞的感覺。得小心點兒。」

她盯著他,沒說話,他臉上的憂慮慢慢消去。

「但現在事情過去了,不管怎樣是過去了。基本可以肯定不會有什麼事兒。」

「無論如何這是價值500美元的好運。」她說。約翰笑了,點點頭。他沒有再說什麼,她也打起瞌睡來,很高興能有他在這兒。外面有汽車的前燈照進來,在對面牆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她醒了。那是他叫來的計程車。

「我會打電話的。」他說,輕輕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你確定不用我在這兒待著?」

突然間她想讓他留下來,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給我打電話。」她說。

「第3節課的時候。」他答應道,朝門走去。

「約翰?」

他轉回身。

「我愛你,約翰。」她說。他的臉立刻像一盞燈一樣亮起來。

他拋了個飛吻,說:「感覺好點兒的時候我們再說話。」

她點點頭。但是,她一直等到4年半之後,才再次和約翰·史密斯說上話。

2

「我坐前面你介意嗎?」約翰問計程車司機。

「不介意,只是膝蓋不要碰計程表。那玩意兒很不結實。」

約翰稍費了點兒勁兒,才把他的兩條大長腿快速伸到儀錶下,「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這個中年的計程車司機有禿頂和大肚腩,他按下標牌,車沿著弗拉格街向北行駛。

「去哪兒?」

「克利夫斯·米爾斯鎮。主街。到時候我給你指路。」

計程車司機說:「你得多付一半兒的車費,我也不想這樣,但我從那邊回來肯定是空車。」

約翰心不在焉地把手捂到褲兜里的那一厚捆錢上。他努力回憶以前是否身上一次性帶過這麼多錢。嗯,有一次,他花1200美元買了一輛開了兩年的雪佛蘭(Chevy)汽車。那次是一時心血來潮,他要銀行給他現金,不為別的,就是想看看那麼多錢擺出來是什麼樣子。其實也沒有那麼美好,不過當約翰把12張100美元的鈔票塞到那個汽車經銷商的手上時,那人臉上驚訝的表情看起來還是蠻有意思的。但今天這一沓錢沒有給他絲毫快感,反而讓他隱約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他母親那句忠告又在他耳旁響起:不用辛苦得來的錢常帶來厄運。

「多付一半兒的車費可以。」他對司機說。

「只要我們互相理解就成。」司機的話匣子打開了,「河邊有人叫車,所以我才這麼快過來,但等我到了那兒卻沒人承認。」

「是嗎?」約翰淡淡地回應。車窗外,已熄燈的一幢幢房子一閃而過。他贏了500美元,以前從沒有碰上類似的事情。那種虛幻的燒橡膠的味道……有點兒像他小時候碰到的某件事兒在腦海中部分重現……另外,他依然有種感覺:厄運要來臨,從而把好運抵消。

司機說:「是啊,那些醉鬼打完電話就改變主意了,該死的醉鬼,我恨他們。他們打來電話定個什麼,然後繼續喝啤酒,要麼就是在等車的時候把車費都喝掉了。等我到了喊:『誰叫的車?』他們就不承認了。」

「嗯,對。」約翰說。他們的左邊,黑漆漆的佩諾布斯科特河正在流過。現在他心裡最重要的事兒,一是莎拉正在生病,二是莎拉愛他。也許正好趕上她處於脆弱時刻吧,但天哪!如果她是真心實意的呢?差不多從第一次約會的時候起,他就喜歡上她了。她說愛他,這才是這一晚的幸運,而不是什麼贏了輪盤。但那個輪盤一直在他腦子裡閃回著,一直困擾著他。他現在還能看到它在暗夜中旋轉,能聽到指針跑在刻度線上發出的「嘀嗒嘀嗒」聲,像在一個不安的夢中所聽到的聲音。不用辛苦得來的錢常帶來厄運。

司機拐上6號公路,開始一個人興緻十足地講話。

「所以我說:『越懂越糊塗。』我的意思是,那小子是在自作聰明,對不對?我沒必要從什麼人那裡聽這種廢話,包括我兒子。我這輛計程車開了26年,被打劫過6次,小事故更是數都數不清,不過倒沒有大事故,對此我要謝謝聖母馬利亞,謝謝聖克里斯多福,還有上帝,全能的父,懂我的意思嗎?每個禮拜,不管有多難,我都要為他上大學存5美元。從他還只是一個吃奶的小不點兒的時候就開始了。為了什麼?為了他有一天可以回來家跟我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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