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望著車窗外黑漆漆的山坡：「我感覺自己很沒用，莉娜。」
「你覺得自己沒用？」莉娜煩躁地在輪椅上調整著姿勢。
她們原計畫在羅伯特最有可能出現的幾個地方溜達，然後見機行事，今晚她們本應該不受任何阻礙地守在現場。可是，所有事情都發生在別處，連交通都不配合，聖地亞哥分校附近的所有地區都受到特殊交通管制。她們儘可能開著車子龜速前進，但是再過三十秒，它仍將抵達舊瀝青馬路的最南端。在此之後，不管她們怎麼大聲命令車子——它都會在丁字路口往背離山坡的方向左轉，帶她們回到高速公路。到時候，如果她們願意的話，車子會往北開到泰德·威廉姆斯高速公路，再轉個彎開回這裡來。
向秀盯著黑漆漆的山坡，什麼都看不見：「我已經練了那麼多次，但還是不會用隱形眼鏡。」
莉娜說：「這裡其實沒什麼可看的，這片山坡應該是校園附近最無聊的公共區域了。」
有一些真實的燈，它們勾勒出了山頂的輪廓，照亮了低矮的雲層。圖書館周圍仍是一片混亂。幾分鐘前，莉娜給向秀展示了其中幾段影像……叫它慶祝活動也好，騷亂也好，總之它創造的網路統計數據十分驚人。但是現在，向秀什麼也看不到了。
好吧，我認輸。她把手伸進腳旁的背包里，裡面有她精工課上的作品，她覺得今晚可能用得上。雖然她還不知道到底怎麼用，但這些小工具確實證明了向秀仍然有創造力。包里還有一件有用的東西，雖然不是她自己的作品。她拿出了瀏覽紙，往後一靠，享受著老式界面帶來的舒適感。真是墮落啊——但是現在她太緊張了，用不了主顯系統。
莉娜突然說：「胡安又發來音頻了！」
男孩幾乎是在耳語：「我們還在皮爾徹大樓，我們在等米莉的爺爺從地下室里出來。」麥克風裡又傳來了米莉微弱的聲音：「他們什麼也沒做。」
「我要和米莉說話。」莉娜說。
向秀聽著這兩人說了一會兒。他們收不到任何視頻，而米莉的主顯系統顯示著3030錯誤（向秀查了一下，「3030錯誤」代表認證衝突引起的系統死鎖）。所以她們只能斷斷續續地從胡安那裡收到幾條極為簡短的語音。
「我該走了。」胡安小聲說，語音結束了。
莉娜沉默了片刻，看著車窗外熟悉的夜景向後退去：「我想看到那兩個孩子，要好好問他們一些問題……這個鏈接有沒有可能是假的？」
「胡安是個很謹慎的孩子，別人很難偽造他的主顯系統證書。」
莉娜哼了一聲：「我認得這是他們的聲音，但為什麼總是低聲說話，而且除了一切安全之外簡直什麼也沒說？」
奇怪的是，如果孩子們需要隱身和降低比特率，他們怎麼不用默信呢？也許有人認為這兩個老太婆很好糊弄。其實只要拿到胡安的網衣，我也能偽造這樣的通話！她看了莉娜一眼：「也許你應該打電話給海軍陸戰隊。」她指的是鮑勃和愛麗絲。
「是的，但如果這是個小意外，他們也幫不了多少忙。如果這是個大意外，那麼他們可能就得做一些很糟糕的事情。」莉娜緊張地哼起了小曲，「米莉說了一切都很好，應該沒事。」
「也許我們應該報警。」
「哈！如今你不必報警，他們會主動找上門來的。」莉娜盯著山坡，顫抖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在過去的幾個月里，莉娜一直是個可靠而有主見的夥伴。如果她變得跟我一樣懦弱的話，該怎麼辦？向秀想著。現在，這個想法太可怕了。她試圖找出一些更有說服力的話來：「嗯，你的前夫已經快『發獃』半個小時了。你不覺得時間太長了嗎？」
莉娜低下頭，輕聲說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哦，羅伯特。你在做一件蠢得可怕的事情，是不是？」她盯著黑漆漆的窗外，「再等米莉五分鐘，然後我們就打911。」
「好的。」她們的車沿著谷底慢慢地開著，打開車窗之後，熊果樹脂的氣味飄了進來。她們的左邊是往南的5號高速公路，無燈的車流在黑暗中飛馳，邊緣炫目的幾條是人工駕駛車道。她們右邊是陡峭的黑暗山坡，有紫色的光線在沿著山脊閃爍。向秀打開了一個本地網路視點，在網路視點和實景之間來回切換著。
她們的車又開始加速。一個悅耳的男聲響了起來：「谷底公路這一段發生故障，明天上午十點後重新開放。」
「什麼？現在我們都不能繞回去了嗎？！肯定有辦法否掉這條命令吧，秀。」
向秀搖了搖頭，這將是她們今晚最後一次開車經過這裡了。向秀參與設計了硬體安全層，它解決了很多問題，使互聯網成為一個安全便捷的系統，但現在她受制於它了……她又想到了背包裡面的小玩意兒。她整個學期都在製作這些小玩意兒，沉浸在她的機械愛好之中。也許……
「秀！有車！」莉娜指著山坡上面。
向秀靠過去，從莉娜那側的車窗望出去。她看到兩束燈光，還有個東西正在往遠離她們的方向開去。「看起來像是人工駕駛的車。」也有可能是自動駕駛，但開在未經改裝的路上。
「它肯定是在便道上行駛。」莉娜停頓了一下，看到向秀的瀏覽紙上出現了一張地圖，顯示了那條她們無法開上去的路，那是通往胡爾塔斯舊樓後門的路。
車燈轉過來對著她們照了一下，然後消失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向秀的瀏覽紙沒有顯示出這輛車的定位信號。
「他們在幹什麼？」莉娜問道。
她們自己的車已經快開到丁字路口了。
「車！」莉娜說，「往右轉。」
「對不起。那邊沒有路，只有向左轉是合法的。」
「向右轉！向右轉！」
「非常抱歉，五分鐘之內我會讓您進入安全交通區域，請給我一個最終的目的地。」向秀跟自己打賭，計程車公司的演算法已經判定車裡的乘客喝醉了。如果提不出一個合理的目的地，車子就會把她們帶回「彩虹盡頭」。
莉娜吸了口氣：「我們眼看就要到了。等等，我收到了一個探測信號。是從湯姆·帕克的裝備上發過來的。他們就在那裡！」然後她提高嗓門兒吼道，「嘿，車子，我要跟你的領導說話——我是說人類主管！」
「沒問題，請等二十秒。」再過二十秒，她們就開過丁字路口了。
輪椅上的莉娜似乎縮了起來，來回看著山坡和前方的丁字路口：「我們必須阻止他們，秀。我打賭他們可以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願意現身嗎？不怕讓那個人看到你？」
「我可以躲在後面。」
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丁字路口離她們只有五十碼了，再過幾秒鐘，她們就會向左轉，然後被押送出去。
或者……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向秀把背包拎起來放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她掏出那根弧形管子，還有一罐菱形碎片；她改進了她的第一個精工課作品，只有外觀還和原來的那個傳送平台相似。設計這個新模型就是為了搞破壞的，有時候你就是需要用蠻力才能引起機器的注意。她跪在座椅上，把切割器的管口對準了儀錶板。羅伯特就這麼干過，所以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哎呀。「莉娜，趴下！」
莉娜看著向秀手中的管子：「好的！」她笑著趴了下去。
向秀按下了啟動按鈕——這是一個真正的實體按鈕！——車內響起一陣轟鳴聲。她的傳送平台現在變成了一台非常精密的加速器，每秒鐘把三千個菱形碎片射向儀錶盤。加速器的後坐力輕柔而穩定，讓她很容易一直對準目標。有一些碎片被反彈回來，沾在了消音天花板上，但大部分都直接鑽進了儀錶盤。她搖動了一下管口，儀錶盤上的孔變大了，現在她已經開始在車子內部鑽孔了。
汽車平穩地減速，正好在丁字路口前停了下來。「系統故障，」它說，「已經啟動緊急備用措施，請下車等待緊急援助。」
車門從四面彈開。
「哈！」莉娜說，「我還以為會發生真的車禍，然後你得把門切開呢。」說著，她便下了車。
向秀無言以對。我真的這麼幹了？膽小的向秀？
莉娜坐著輪椅繞到車子前面。「我們還有座山要爬。」她說。
阿爾弗雷德收到了好幾條好消息。他完成了對一般基因組實驗室的虛假調查，給金伯克手下那些聰明的分析師提供了一套假數據，最終將讓他們離真相越來越遠。愛麗絲終於崩潰了，雖然她崩潰得有點晚，但比阿爾弗雷德預期的更加嚴重。惠子的人報告說國土安全部的監視部門什麼都看不到了，現在一片混亂，她和金伯克只把這種混亂當成天降好運。而對於阿爾弗雷德來說，這可能意味著大獲全勝，再給他幾分鐘時間，他的私人研究計畫不僅能騙過金伯克和惠子，也能夠躲過美國人不可避免的事後調查。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變得糟糕起來：
米莉找到了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