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工課，這是到目前為止胡安最喜歡的課。精工課就像高級遊戲，課堂上有真實的零件供大家觸摸、組裝，這些東西在金字塔山可是要付錢才能玩的。威廉姆斯先生和露易絲·查姆莉格完全不同，他允許你自由發揮，不會在課後批評你什麼也沒做出來。在羅恩·威廉姆斯的課上幾乎人人都能得「A」，他的這種老派作風太棒了。
精工課課堂也是胡安開展大蜥蜴項目的最佳時機，至少他有機會接近那些老傢伙和謝絕來電的隱私狂。他傻乎乎地圍著零件帳篷四處晃悠，社交從來不是胡安的強項，而現在他卻要和這些老傢伙套近乎。呃，試圖套近乎。
向秀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女士，但她一直坐在工作台邊讀她的瀏覽紙。她把零件清單排成紙質目錄的形式。「以前我擅長這些東西，」她說，「看那個。」她指著博物館部分的一段，上面寫著：向氏硬體環境，「那個系統是我設計的。」
胡安只能回一句：「向博士，你可是世界一流的人物啊。」
「可是……我連這些元件的原理都搞不懂。它們看起來更像龐氏騙局，而不是正經的光學半導體。」她讀著某個元件的說明書，讀到第三行就停了下來，「什麼是冗餘纏繞？」
「啊。」他查了一下，看到一大堆背景說明的鏈接，「你不需要知道什麼是『冗餘纏繞』，女士。至少這門課用不著。」他對著向秀的瀏覽紙上的產品說明揮了一下手。瀏覽紙上的圖像像石雕一樣毫無反應，「往前翻幾頁，就能找到這門課的資料。在……」——天哪，要讀出這些條目真是令人頭疼——「……在『趣味功能組合』下面找，從那兒開始。」他向她演示了使用瀏覽紙搜索本地零件的方法，「你不需要弄清楚每個細節。」
「哦。」她很快就試遍了各種功能，還下載了半打小組件，「就跟小孩子似的，什麼都不懂，瞎玩。」不過她馬上就開始用基本零件塊搭東西。當胡安教會她看界面規格之後，她玩得越發嫻熟。有些說明逗得她發笑，「分揀器和移動器、固態機器人，我打賭我能用這些東西組裝一台切割機。」
「我覺得不行吧。」切割機？「別擔心，你傷不到人的。」這不完全對，不過差得也不多。他坐著看了一會兒，提了幾個建議，儘管他都沒弄明白她到底在做什麼。近乎套得差不多了，他在搭訕任務表上打了個鉤，開始下一步：「向博士，你和你在英特爾的朋友們還有聯繫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2010年就退休了。戰爭期間，我連一個顧問的工作都找不著，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行了。」
「是因為阿爾茲海默病嗎？」他知道她比看起來的要老得多，甚至比溫斯頓還老。
向秀猶豫了一會兒，那一刻胡安差點以為這位女士被他的話惹惱了，但她隨後苦笑了一下：「不是阿爾茲海默病，不是老年痴呆。你——現在的人沒法想像衰老是什麼樣子。」
「我懂！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在世。我還有個太爺爺，在普埃布拉，他經常打高爾夫。我的太奶奶倒是得了老年痴呆——你懂的，現在還治不好的那種。」實際上他的太奶奶看起來和向秀一樣年輕，大家都覺得她運氣好。但是事實證明，只要你活得足夠長，最後總能遇上一種治不好的病。
向秀搖頭：「即使在我的時代，也不是人人都會變老，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只是失去了我的能力。我女朋友去世了，過了一段時間，我覺得人生索然無味，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來，也沒有那麼多精力去在乎其他事情。」她看了一眼自己在建造的工具，「現在我覺得至少回到我六十歲時的狀態了，也許我的智力水平也恢複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而我現在只能在這裡搭樂高玩！」
她看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了，就在精工課課堂上。胡安左右張望，並沒有人注意這邊。他伸出手去握住向秀的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向秀的問題。用查姆莉格女士的話來說，他沒有提出正確的問題。
還有其他幾個人需要接觸，比如溫斯頓。儘管算不上是大人物，但他應該對蜥蜴有點用處。在精工課上，溫斯頓就坐在零件帳篷旁，對著空氣出神。他穿了網衣，但對收到的信息置之不理。胡安等到威廉姆斯去喝咖啡之後，才挪到溫斯頓身邊坐下。天哪，這傢伙看起來真的很老。胡安猜不出他在哪兒神遊，但是肯定與精工課無關。胡安注意到溫斯頓對不喜歡的課壓根兒不會去聽，沉默了幾分鐘之後，胡安意識到他對社交也完全不感興趣。
那就主動跟他說話！這跟打怪獸是一個套路。胡安把這老頭虛擬成一個小丑的樣子，這樣一來搭訕就變得沒那麼難了。「布朗特院長，你覺得精工課怎麼樣？」
老人的眼睛望向他：「我完全不感興趣，奧羅斯科先生。」
好吧！嗯。網上有很多溫斯頓的公開信息，甚至有一些陳年郵件組的通信記錄。這種話題一般容易挑起老年人的，呃，興趣。
幸運的是，溫斯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跟這裡有些人不一樣。我從未衰老過，照理說我不應該來這兒。」
「照理說？」他模仿起舊時精神科醫生的套路來，這麼做也許還有點用呢。
「是的。我做文學院院長做到了2012年，本來有望升任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校長的，結果卻被迫退休了。」
這些胡安都知道。「但是你……你沒學會穿網衣啊。」
溫斯頓眯起眼睛：「是我選擇不穿網衣的。我以為它只能流行一時，上不了檯面。」他聳肩，「我犯了個錯誤，並為此付出了代價。但是現在不同了。」他眼中閃爍著虹光，「我已經上了四個學期的『成人教育』，現在我已經把簡歷發出去了。」
「你一定認識很多大人物。」
「當然。找到工作只是時間問題。」
「那……那個，院長，我也許能幫忙。哦不是，我不是說我自己。我認識一個關聯人，可能能幫上你的忙。」
「哦？」
看起來他明白關聯人的意思，胡安把自己和大蜥蜴的交易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你真的能靠這個賺到錢。」胡安給他看了付款證明，雖然他不知道對方能看懂多少。
溫斯頓眯眼看著，顯然正在把付款證明轉換成美國銀行能驗證的格式。看了一會兒之後他點點頭，卻沒有談具體數字：「但是錢不是一切，特別是對我來說。」
「這個，呃，我覺得你可以和負責人談談，他們應該可以滿足你不同的需求。如果對錢不感興趣，你可以要求換取服務，或者你感興趣的任何東西。」
「有道理。」他們聊了幾分鐘，直到周圍環境變得嘈雜起來。精工課終於有幾個項目要出成果了，至少兩組學生製造了移動節點，一種群集設備。一群拍打著紙翅膀飛來飛去，另一群在草叢裡和傢具上爬來爬去。雖然它們並沒有鑽進人們的衣服里，但是跟人的距離已經近得讓人感到不適了。胡安拍掉了幾隻，但是更多的節點正在源源不斷地涌過來。
奧羅斯科→布朗特：你能看到我發的信息嗎？
「當然可以。」老傢伙答道。
看來雖然他聲稱自己已經全副武裝，但還是沒學會發默信，就連大部分成年人使用的手寫輸入都沒學會。
反正也快要下課了。胡安抬頭看著鼓囊囊的零件帳篷頂部，有點泄氣。名單上的人他基本上都試過了，然後最佳人選就是這個連默信都不會發的溫斯頓。「好吧，那麼考慮一下我的條件，布朗特院長。請記住，我只能帶有限的幾個人入伙。」溫斯頓對這番推銷陳詞報以一絲乾笑。「同時，我也有其他人選。」胡安朝著那個新來的怪人羅伯特·顧的方向點了點頭。
溫斯頓沒有順著胡安的目光看過去，但是很明顯他往旁邊偷瞥了一眼。他的臉緊繃了一下，但旋即又掛上了笑容：「願上帝保佑你的靈魂，奧羅斯科先生。」
直到周五，查姆莉格女士的另一門課結束後，胡安才逮到機會接近羅伯特·顧。創意寫作課幾乎一直都是胡安一周之中最難熬的時刻，儘管查姆莉格對形式很寬鬆，但是要求學生站起來展示自己的作品。看別人搞砸就夠難受的了，而當你自己就是那個倒霉傢伙的時候，那種痛苦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展示順序是由查姆莉格女士拍腦袋決定的，通常胡安一整節課都在擔心什麼時候輪到自己。今天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擔心，就暫時把這件事放到了一邊。
胡安躲到了最後一排，縮在座位上偷看著別人。溫斯頓來了，真是意外。這門課差不多跟精工課一樣經常被他翹掉。但他接受了我的提議。大蜥蜴的賬戶顯示，這個老傢伙邁出了簽約的第一步。
羅伯特·顧在教室的另一邊用瀏覽紙上網，連這看起來對他都很難。但是他發現羅伯特·顧是海軍陸戰隊某個軍人家庭的家屬——胡安記得關聯人的指示文件中提到這是一大加分項。如果他能說服羅伯特·顧成為關聯人，他就能大賺一筆。
查姆莉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沒有人主動第一個上嗎？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