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天過去了。
他們順利騙過了內維爾,因此約翰娜仍然滯留熱帶地區。這是她人生中最令人迷醉的一段經歷。每次她進入群落都會有新發現。她曾回到大河沼澤,看著上面的木筏來來去去。小傢伙和他的夥伴們只比她晚回來六十天!她也曾在野外工廠的車間中漫步。總有一天,她會劃著雙體船從大河沼澤一直到北部一號保留地,但當她向大掌柜提出這個想法時,那個大人物完全沒有像平時那麼虛聲恫嚇。他請她不要如此犯傻。好吧,有關這種探險,也許他是對的……哈,但她和小傢伙的內河船水手們完成了這次旅程!在此期間,熱帶群落的那座大金字塔一直吸引著她。約翰娜喜歡去那座金字塔遠足。她有的是理由,包括「想冒一點小風險」。
這一天快要日出了,她趁著一天最涼爽的時刻,偷偷溜出了大掌柜的宮殿。見鬼,氣溫還不到三十八攝氏度,雨卻神奇地停了。當然,這麼早外出的主要理由是,大掌柜現在還不會起床。他一半的組件非常擔心她在保留地外遠足時遇險,另一半則非常羨慕她。最好還是避開這場不可避免的爭論。
就在她以為自己成功脫逃時,澤克和里托突然閃現,攔住了她。連接良好時,人們很難瞞過無線電先生……特別當死心眼的里托也在的時候。
「又要去爬金字塔,對嗎?」那個雙體用幾乎完美的薩姆諾什克語說。現在無線電先生的大部分組件肯定都在參與。
「對。別告訴大掌柜。」約翰娜說。他們穿過了無數員工出入口中的一個,外面的清晨幾乎可以說是涼爽。她向藍色的天空揮手,但天空的雲頂仍舊截住了第一縷陽光。「我看今天是在熱帶地區散步的絕佳日子。」
「對你來說或許如此。」
那個雙體友好地陪著約翰娜走向保留地邊緣,少有地沒有中轉對她這種可能對身體有害的愛好的抱怨。「其實我想請你幫個忙,」無線電先生說,「昨晚我們北向的那台攝像機失去影像了。」
「這我知道。它翻倒了。我很肯定那只是意外。我到那裡就會把它重新放好。」
「多謝。」與大掌柜相比,無線電先生似乎更清楚,約翰娜的愛好或許會變得何等重要。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今天早上,這些想法是如何應對即將出現的模擬攝像機生產過剩問題,以及如何避開內維爾的眼線發運產品。她低頭看著那個雙體,試圖藏起自己的微笑。無線電先生是獨一無二的。在這裡,他的實際存在只是雙體,這意味著智力方面的缺陷,但他的實際思維卻橫跨了數百公里的空間,管理著一個像早期文明中的大型商企那樣複雜的企業。她和他打交道毫無困難。如果斯庫魯皮羅能做出更安全的斗篷,這樣的共生體還會多出幾個。一旦他們能運用多用戶通路技術製作出數字化斗篷,無線電共生體的數量可能高達數百萬。而里托更是給這個組合增添了妙趣。她沒穿無線電斗篷,為了融入組合,她必須把頭貼近澤克的頭;要使效果更佳,就需要澤克讓她鑽進斗篷。他們以此實現某種不完整的交流。不過,他們能夠忍受如此脆弱而又時有時無的結合,也算是個小小的奇蹟。難怪里托如此努力地練習使用烏特的斗篷。
他們幾乎已經到了保留地的主大門了。就像圍牆那樣,這重大門似有似無,主要是象徵性意義。群落有時會蜂擁越過邊界,看起來像一次瘋狂的進攻,像一場足以摧毀大掌柜一切宏偉計畫的獸潮。但那種群集並非真正的進攻,它們只是迷失了自我,而興奮的浪潮僅僅拂過保留地的邊緣。過後,大掌柜的人會修整好破爛的繩索和木料,然後一切復原。
今天,群落看起來很平靜,只有幾個爪族來到距邊界線不到五米的地方。十米之外,群落的浪潮和往常一樣密集,但看不到蜂擁踩踏的跡象。
「群落看著我們呢。」無線電先生說。
約翰娜聳聳肩,向大掌柜的守衛揮揮手,讓他們打開大門。
無線電先生繼續說:「我和大掌柜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今天早上,群落有意識地看著這裡,幾乎像個共生體。」雙體的兩個組件稍微站遠了些,里托從斗篷下探出了一半身體。她的震膜能夠自由地傾聽來自圍牆另一邊的思想聲。無線電先生繼續說著,「我——我能聽到群落的聲音。它們的聲音比平時更容易理解了。它們在看你。」
「真的沒關係。」約翰娜說。她能聽到的聲音只是刺耳的咯咯聲和噝噝聲,就像動物可能發出的聲音,但她看得出,無線電先生是對的。只要她接近大門,就一定會出現類似的事。她的目光掃過分形金字塔的山麓。在缺乏經驗的眼中,群落的動作只不過是些凌亂的推擠,是以不同的比例進行的重複。但她已經學會了從這些模式中認出情緒,有時甚至是意圖。她這一次看到的則是巨大的……期待。
她向敞開的大門走去,沒有理會盤坐一團的大掌柜的守衛。每當打開大門時他們都很緊張,總以為,門一旦關上,他們就會得到某種保護。
在她身後,無線電斗篷先生突然命令般地吱吱叫著,意思差不多是:「你回來了!」
她轉身看到里托掙脫了澤克,堅定地走向約翰娜和門道。除了在血淋淋的醫院裡,約翰娜很少見到一個渴望加入共生體的單體會如此冒失。里托就是一位不聽招呼的病人。通常這會讓約翰娜更喜歡她,但現在她為里托感到擔心。約翰娜停在門道中央,沒有理會注視她的無數目光。她對那個單體猝然伸手,盡量模仿爪族揮爪警告的揮動。「站住!里托,你不能去。對我沒事,但對你很危險。」里托的探險會讓她一去不回。
那個單體繼續往前走,沒有理會無線電先生的咯咯聲和約翰娜的薩姆諾什克語。約翰娜從來沒想到,里托會受到群落的魅惑呼喚的影響。不,里托看來正在強迫自己向前走。無線電先生沒有動,但他聽上去非常擔心。里托仍然沒有理會他們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前方,緊盯著群落。她走得越來越慢,好像群落的思想聲對她有實質性的阻擋。她最後停了下來,站在保留地的邊界線上,抬起一隻爪子,彷彿要再踏一步,然後猶豫了,接著又再次嘗試。她的身體也因此而顫抖。
最後,里托用非常清晰的薩姆諾什克語大聲說:「呸,渾蛋!大大的渾蛋!」她向前猛衝,鼻子碰在門外顯然屬於群落地盤的地面上。這讓約翰娜想起了人類孩子玩的那種「點到即勝」的遊戲。一經宣告了勝利,里托便飛快地跑回了保留地。
約翰娜對那個雙體輕輕揮手,然後轉身走進門外的開闊地。她身後的守衛們慌忙關上大門。
通常約翰娜需要大半個小時才能爬上中央的小型金字塔的頂部。她走的是一條之字形穿越西塔面的路,與其說是在攀爬,更多的是在走。這些金字塔的表面組成從花崗岩原石到切割過的石英和玉石不等。還有一公頃的銅、銀、金鍍層,但散布在大大小小的塔身上。迄今大掌柜研究金字塔已有七年歷史(或是從空中,或是從他的地面宮殿里)。除了這些東西的遞歸性,他沒有發現太多規律,但它的硬度和尺寸卻在持續增加。相形之下,瑞瑪斯里托菲爾當初勘察的金字塔簡直就是一堆爛泥。
她就這樣以之字形,不斷向上,其間可看的風光著實不少。大掌柜的宮殿以及維恩戴西歐斯原來的側殿比北方的任何宮殿都大,但與金字塔相比不過是侏儒。機場從宮殿向西方延伸。她能看到那裡的小車行樹水池,但整個池塘網路並不全在保留地的範圍之內。群落今天對這些「說話的烏賊」相當寬容。考慮到這些小車行樹讓一切成為可能,這也算得上公平合理。
大掌柜的一艘飛艇剛剛起飛,航向北方。這是一艘員工用穿梭機,在遙遠的保留地之間來往起降。與此同時,她也能看到那艘每日照例從狂野帝國飛來、準備降落的飛艇。大多數貨物仍然通過海運、河運或是陸上車隊運輸,但正是無線電線路和這些飛艇,保證了大掌柜市場的同步運行。
機場過後是一列列灰色的長線,那是大掌柜的第一批熱帶工廠,如今它們覆蓋了保留地西側幾乎每平方米的土地。在保留地西側邊界之外,她能看到熱帶群落的野外工廠。那些搖搖欲墜的建築物一直在毀壞與重建。這樣的過程會歷經幾十天,毫無產出。然後,就在你確信這種山寨工廠模仿失敗時,生產會突然井噴,但產品奇形怪狀,或者編織錯誤、難以辨認。多數情況下它們都是垃圾……但有時也會出現真正的改進,鏡子和玻璃製品便是其中的例子。
現在約翰娜站在第三道轉彎處,在保留地上方一百多米。這裡的群落還是那麼密集,熱帶爪族從她腳下這條主路的各條支路網路蜂擁而來。它們還給她留下了空間,但並沒有明顯的界限。爪族來來往往,不時會擦到她的身體。群落的聲音敲擊著她,其中有咯咯聲、噝噝聲和嗚嗚聲,亂七八糟的爪族語中還摻雜著模仿打雷下雨的聲音。在所有這些雜訊之後,她能感覺到某種更響亮的聲音,那是在她胸腔和頭腦中的嗡鳴,也是人類對思想聲的極限感受。
大多數生物都無視她的存在,但也有些對她發出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