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飛躍界,拉芙娜·伯格森將太空航行與自動計算之前的一切統統稱為「前科技」的空想產物。拉芙娜與爪族一起的這些年是一次永無終止的發現之旅。她由此認識到,哪怕最簡單的進步也能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改變人的生活。大掌柜的飛艇儘管原始,但要知道,她曾徒步走過他們如今正在飛過的許多地方。曾經需要幾十天的艱苦跋涉才能走完的路程,現在幾小時便能飛到。這本來可以是一段愉快的航行,可惜第一天,他們都被關在那個熟悉的小艙里。
第二天上午他們迅速下降。氣流顛簸,通過雲層落在地面上的陰影可以判斷航行方向的偏差。不知晚上什麼時候大掌柜改變了飛艇的航向。他們能看到遠方維恩戴西歐斯的飛艇。它跟在他們後面,但昨天大部分時間都在視野外。
一個四體來敲門,但沒帶早餐。「走這邊,走這邊。」他說。等拉芙娜爬出艙口,右邊的四體已經在前面走出一兩米遠了,只偶爾看向她這邊。左邊是他們的持槍共生體。他在飛艇上裝備的是短管槍械,槍口向下。
「注意那些槍。」她回頭對傑弗里說。
「嘿,夥計。」走入過道時,傑弗里向持槍共生體打招呼。
他們被四體和持槍共生體一前一後夾在中間,向前走得很慢。走廊上等距離地排列著其他艙室:更多的特等艙。每個岔道口上的罩燈都亮著。她再次祈禱:真心希望這些傢伙也偷走了穩定氫氣的技術。
過道沿著整個飛艇伸展,隨著艇腹略微畫出一條曲線。他們前往飛艇首部,大掌柜自然在那裡處理要事。
飛艇客艙區終於到頭,他們走進一條橫截包廂區的通道,通道兩邊都有十五厘米寬的通常舷窗,射入的日光比罩燈明亮得多。空曠的空間中央是爪族用的旋梯,階梯如風扇葉片,非常適合爪族組件單向上下。四體讓一個組件跨上樓梯。拉芙娜聽到他咯咯地叫起來,大概是通報人類來了。片刻後,組件快速走下台階,四體說:「現在請上樓。」
拉芙娜第一個上去,她像滑稽劇演員一樣扭曲身子前行。但她畢竟沒被卡住,踏上了頂層的地毯,明亮的日光照耀眼前。
天人呀。用最原始的技術,大掌柜成功地造就了連飛躍設計師也會讚歎的視覺效果。這傢伙雖然有點自吹自擂,但他的想像力的確與之相稱。
大掌柜的會客廳將近十米寬。天花板配合艇身有向上的弧度,有些地方足夠高,能讓人類直立。這裡沒有骯髒的玻璃舷窗。大掌柜尚未剽竊製造大塊無暇玻璃板的技術,但他將對微型舷窗的利用做到了極致。幾百塊微型玻璃鑲嵌在精緻的金屬網格里,環繞著艙室右舷。不出所料,大掌柜端坐在王座上,這讓他具有最佳視野。他的兩個組件似乎朝她這邊看,其他的則向外看著陽光照耀下的景色,明亮的光線照得他們輪廓清晰。
下面傳來了傑弗里不悅的咒罵聲。傑弗里爬梯子爬到一半時,因為體形太大卡在了第一道轉彎處。
她伸手下去抓住傑弗里的雙手,傑弗里雙腳蹬在樓梯井的遠端。她向上拉,傑弗里用力爬,一次一厘米地向上前進。隨著金屬的斷裂聲,傑弗里總算上來了。他攤開手腳趴在上層甲板的地毯上,然後翻身坐起。
有人用維恩戴西歐斯的聲音說了起來:「那個大個人類正在拆您的樓梯。我告訴過您,這些人類就是破壞大王,碰啥毀啥,但沒想到會有這麼活生生的例子。」
還有人輕蔑地嘀咕著。拉芙娜環顧四周。啊,裹著無線電斗篷的澤克坐在單獨的座位上。這就是說,還有別人在聽,提出建議。還有人親身到場嗎?她發現身後的樓梯井那裡有一兩個持槍共生體的腦袋。等等。還有一個,既非共生體也非無線電斗篷組件:是里托。那個單體正坐在大掌柜王座右側的陽光中,看來對自己很滿意,像是做了什麼大事又平安無事的樣子。
拉芙娜指了指這個單體:「我以為你會把里托留在熱帶地區呢?」她對大掌柜說。大掌柜惱怒地哼了一聲:「是啊。這傢伙昨晚從一個儲物櫃里冒了出來。瑞瑪斯里托菲爾是個優秀員工,但我或許過分尊敬他的過去了。」他用懷疑的目光瞪了一眼自己部下的殘體。里托滿不在乎地在天鵝絨坐墊里扭著身子,發出一串連拉芙娜都能聽出來的放肆和聲。
大掌柜漠視了這些話。他氣派十足地向前一指:「我們正在接近王國。」
從她所坐的位置望出去,拉芙娜只能看到天空。她跪坐起來,從船首的窗戶向下望去,她看得到明亮得耀眼的白雪、星羅棋布的陰影和黑色的岩石。冰川與冰牙山脈的山峰散布在他們眼前。她想起了那些地圖,阿姆迪計畫中的最後一環就是穿過這些山峰。下方的山谷通往王國南部邊界線上眾多哨所中的一個。
「看來你還得翻過幾座山。」傑弗里說。
維恩戴西歐斯通過澤克說:「好好享受延誤的時間吧,人類。內維爾很快就會把你們帶走。」
大掌柜專橫地說了句什麼,然後是薩姆諾什克語:「我才是話語人,不是內維爾。」
「抱歉,先生。」維恩戴西歐斯道,「當然,內維爾說了不算。」
八體的幾個組件看著傑弗里:「我們最遲明天越過群山。風可比潮汐變得快得多。」即使背著光,你也能看出他目光不善。
接下來,大掌柜沉默了片刻。所有八個組件凝視著閃光的雪原和參差不齊的黑色岩石。大家都知道,這是大掌柜的英雄人設,要讓人敬畏有加。或許里托也是這麼想的:她發出了藐視的評論。大掌柜一笑置之。
來自船尾壓抑的發動機聲漸漸增大。應該是置身飛艇控制室內駕駛員們又在改變航向了。拉芙娜在想:出發日期推遲一天,這對大掌柜和內維爾各自的計畫會有什麼影響呢?而且我還在想,他的船員們曾經是多麼頻繁地在群山之間往返呢?她被劫持前沒有過這種事,因為「縱橫二號」會立刻發現入侵者。
在漫長的轉彎過程中,拉芙娜突然失衡,摔倒在甲板上。傑弗里扶住她的雙肩,然後他們在亂流中費力地堅持了大約三十秒鐘。
爪族則應對從容。他們沒用安全帶,但他們的座位上有一排排木條,她看到每隻爪子的指甲都牢牢地包在抓柄里。
大掌柜對澤克發出一串咯咯聲。
傑弗里翻譯說:「他正和維恩戴西歐斯談論飛艇的顛簸。」
澤克回以尖叫。他的無線電斗篷先前滑向身側,偏離了震膜中心。可憐的傢伙左右聳動肩膀,這才讓斗篷復原。他慢慢地發出七個單獨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組件的名字。他是在檢查自己能否與其餘組件連通嗎?
然後,維恩戴西歐斯又上線了:「我們沒事,但氣流很不穩定。告訴人類,他們的共生體組件好像感受到些許不適……」沒錯,就是威脅。或許維恩戴西歐斯認為她會說些什麼,而這些話將會打動大掌柜。
大掌柜鄭重地點頭,沒聽出拉芙娜聽到的話外音:「我們必須在這些山峰前迂迴通過。我確信空氣中有風口,就像陸地上的山峰間有讓步行者穿越的山口一樣。差別在於,風口位置只能靠猜,並且時時改變。我再說一遍,我們會在上午穿越這些山峰。」他說話的口氣就像一個從來不會被人質疑的人。
航行路線又調整了兩次,這是緩慢跨越冰牙山脈的一次橫掃,但除了迎面高速吹來的疾風,他們一無所獲。顯然他們沒有找到穿越山脈的風口。大掌柜再次展現了他的學霸氣質,與拉芙娜討論「高層太空」作為消遣。
「我過去常常思索天空之外的空間會是什麼,」他說,「但考慮這個問題賺不到一個銅板,於是我就不再發揮這方面的想像力了。現在我希望自己當時能有更多的理解。你們人類在胡作非為的同時卻也給了我們新的視野。總有一天我們會探訪最高的太空,而不是在山峰中輾轉。」
「是啊,先生。」拉芙娜說,「星星其實也不算很高。」
就在他們討論這些意味著什麼的時刻,飛艇已經又繞了一圈。她說到了界區分野和光速限制,大掌柜認為這是幼稚的否定論。接著她試圖解釋瘟疫,對此他更是毫無興趣。
「別再扯那套宗教的怪話!」他說,「我要的是有頭腦、能接受新概念的人類。我們能取得巨大的成功前提是我的想法、你的機械技術,還有內維爾的——無論什麼。」
「而且沒有木女王的干涉。」維恩戴西歐斯插嘴說。
「是的,當然,」大掌柜說。他的一兩個腦袋看著窗外的山巒。午後的陰影在岩石與冰川間拉得修長。「簡直難以忍受!」他說,「今夜會有月光,但我無法像白天那樣冒險靠近山峰。」里托咯咯地說了什麼。
「你住嘴!」大掌柜回答。八體對里托的容忍度遠不如當天早些時候。他對澤克那邊努了努鼻子,「再耽擱一天會有什麼後果?」
維恩戴西歐斯答話時顯得比通常更加小心翼翼:「只怕內維爾·斯托赫特會……呃,他說他安排了一次公開會面,使用了各種詭計,逼木女王出席。如果我們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