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在絞車底部的演出之後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他們有了一輛真正的馬戲團篷車,就是那位倒霉的原主人因違約放棄的那一輛。這輛篷車很大,有旅客車廂,需要四頭馱豬才能拉動。在顧客們的嚴密注視下,旅店老闆給留下來過夜的他們分發了食物和十字弩。與這些同樣重要的是,他還給了他們一封看起來很正式的信。信中聲明他是大掌柜在絞車底層區域的經管人,他和大掌柜承諾會保障這批傑出的表演家安全通行。這封信再加上阿姆迪在切提拉蒂弗爾的私人物品中找到的大掌柜徽章,對拉芙娜一行人來說非常重要。拉芙娜只希望,當真正的大掌柜指令送達時,這傢伙不會遇到太大的麻煩。
等到他們離開絞車底層地區時,至少有十二名共生體想要簽約加入馬戲團,想在北進旅途中保護他們,充當他們的嚮導。也許他們全都出於真心,但阿姆迪還是拒絕了。他們越出名,大掌柜、維恩戴西歐斯和內維爾就越容易找到他們。一旦逮捕令傳開,再正直的共生體也有可能告發他們。
儘管如此,還是有幾名粉絲在他們告別絞車底層後,在距離馬戲團篷車後幾百米遠的地方悄悄追隨他們。
阿姆迪決定繞過北進路線上的頭幾個村子,選擇了從地圖上找到的周邊路線。他們每經過一座村莊,追隨者數量就會減少一些。他們都是狂野帝國的普通共生體,有農民,也有小土地所有者。無論他們多麼迷戀兩腿人,也無法像科技社會中的粉絲那般,擁有充裕的閑暇時間。
第三天,螺旋牙線從各處偵察歸來,報告說他們已經甩掉了最後一名追隨者。現在是時候改變阿姆迪在絞車底層區域公布的路線了。
「地圖上可供選擇的路線不少,」阿姆迪說,「難的是,無論選哪條,我們都會在回到王國前吃光食物。」那樣的話,他們就不得不依靠森林技巧謀生……或者再次登台表演。
每次面臨這一嚴峻抉擇時,阿姆迪就會先猶豫一陣,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然後說:「我……我猜我可以再來卓爾不凡一下。」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審視著每一座路過的小村子,螺旋牙線在周邊地區勘察威脅和善意,權衡風險強度與補給品存量。儘管他們避開了大部分村落,但後來還是又表演了三次:一次是在一個農場主的室內會客廳里;兩次是在多雲的天空下,廣闊的田野上。總體來說,天氣還算溫和,儘管也有雨水冰冷、道路泥濘的時候,但比之前要愉快多了。
他們的演出也在改進。拉芙娜本身的表演技巧仍然乏善可陳,但她調整了現場照明,讓燈光變成了演出的一大看點。就連里托似乎也開始享受表演了,她以越來越滑稽幽默的方式與阿姆迪搶戲。現在阿姆迪的本地方言說得滾瓜爛熟,演技已臻化境,只是他似乎總會被裡托的古怪行為氣得火冒三丈。演出的最高潮永遠都是例行的異獸撫摩環節,他們已經做了多方考量,基本能夠保證安全。很快,名聲不脛而走,傳播速度超過了他們行進的速度:當他們打算繞過某個鎮子時,經常有共生體等在外圍小路上,求他們停下來表演。
「這片土地的文明程度變高了。」一天晚上,傑弗里在搭營帳的時候說。月光透過樹葉傾瀉下來,希望他們還在軌道飛行器的原始光學儀器的觀察範圍之外。「這裡曾經一片蠻荒,對大多數冒險家來說非常危險。但現在這裡商業繁華,絞車底層的那個競技場又大又新。」
「而且這些鎮子還在不斷擴大,」阿姆迪說,「它們已經比內維爾的地圖上畫的大得多了。」這些地圖提供給切提拉蒂弗爾的信息無疑是真的,不過已經過時了。
「是啊,」傑弗里說,「大掌柜製造的商品隨處可見,那個『共生體之王』的標誌我已經看膩了。要是我們能搶在他獲知我們的消息之前趕回王國,那將是個奇蹟。」
拉芙娜憂鬱地點了點頭:「而且我敢說,內維爾就等在前面,可能還帶著『俯視之眼二號』。」
阿姆迪哼哼起來,這說明他又在醞釀好主意了。「但木女王也會在那裡。」他說。這幾乎是個疑問。傑弗里和阿姆迪都越來越為約翰娜和行腳擔心,也不知道木女王現在怎麼樣了?
拉芙娜回想起她和木女王最後那次奇怪的談話:「阿姆迪,我敢說,她仍在管理王國。她不會聽命於內維爾的。」
「那就好。希望她會派皇家部隊沿著邊境尋找我們。如果能跟她的人馬會合,我們就能送你回『縱橫二號』了。」
「如果你們能讓我回『縱橫二號』,內維爾就可以退場了。」拉芙娜每天晚上都這麼跟他們說。
「嗯……,」阿姆迪說,「但我們怎樣做才能——」
里託大聲地說出她的建議,打斷了阿姆迪的思考。只要有機會,那個傢伙就會一臉無辜地悄然走來,厚著臉皮靠近大家,強行加入他們的談話。
這回,傑弗里展顏一笑:「阿姆迪,這次她的話有點道理,前提是馱豬能長出翅膀。」
阿姆迪沒覺得好笑。他站起來,說:「她只是個該死的闖禍大王!你們看不出來嗎?」這個八體毅然離開,走進月光灑落的暗淡之處。
「對於里托的事他越發敏感了。」拉芙娜說,「我在想,卓爾不凡的阿姆迪是不是塊當劇團老闆的料。」
「我聽得到!」阿姆迪對他們大吼,「就算我沒法思考,我也可以當守衛。」
螺旋牙線已經結束了巡視任務,正在給馱豬喂飼料。現在他的一個組件正歪著腦袋目送阿姆迪離開。喂完馱豬,他便躺在篷車邊發表評論:「里托讓他看上去像個傻瓜。」這些日子,螺旋牙線的殘體已經能說不少薩姆諾什克語了,雖然還是無法達到組件完整時那種嬉笑怒罵的程度。
拉芙娜環顧篷車四周。通常螺旋牙線會把里托拴在馱豬們的另一邊,這樣會清凈許多。「嘿,螺旋牙線,你沒有把里托拴起來嗎?」
螺旋牙線翹起腦袋,從篷車底部看著對面,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樣子。可他隨即又說:「是她自己解開的。」
傑弗里輕笑一聲:「拉芙娜,里托肯定是從你那裡學會繩子戲法的。」
拉芙娜報以微笑:「她只是很會扭身子而已。」以前里托也扭開過一兩次,除了阿姆迪,誰也沒把她當回事。她越過微微發亮的餘燼看著傑弗里。「里托會是個威脅嗎?瑞瑪斯里托菲爾曾是敵人,或許他沒有切提拉蒂弗爾那麼壞,但他終究是大掌柜忠誠的部下。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會不會背叛我們呢?」
「啊,又來了,你的妄想症。」黑暗中拉芙娜還是能看到傑弗里臉上的笑容。繞過將熄的營火,傑弗里朝她這邊走來。跟平時一樣,他們的床鋪僅一臂之隔。阿姆迪這個八體填補了他們之間的間隙,他們彼此擠作一團,相互取暖。不過,最近幾晚上通常都以令人不快的爭執結束。昨晚拉芙娜第一次聽到傑弗里把瘟疫艦隊稱作營救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聽傑弗里親口說出這話比之前經歷的種種苦難都更使人發怵。
傑弗里在微微發光的餘燼上面烤著手:「如果我們撞見大掌柜,很難講里托會做出什麼事來。螺旋牙線說過,瑞瑪斯里托菲爾是大掌柜的主要助手之一。里托的行為與追捕我們的人有關。她確實有可能背叛我們,這就要看抓住我們的人是誰了。不過我敢說,憑她的智力,也就是喊上一聲:『嘿,老闆,瞧這裡!』」
「好吧。我承認現在擔心這個是挺傻的。」拉芙娜一言不發地盯著傑弗里看了一陣。她認識他十年了,看著他從一個可愛的孩子變成出色的探險家。對那個她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謊言,傑弗里深信不疑。
傑弗里抬頭看著沉默的她。「怎麼了?」他問。他仍然面帶微笑,但拉芙娜看得出其中的戒心。
如果她說錯一個字,他們又會陷入另一次爭執。但我必須試試。「傑弗里,關於瘟疫和反制手段,我們之間分歧嚴重。一方面你明白我的想法,你也知道你的父母為逃離瘟疫做出的犧牲。另一方面,還有——」
「還有內維爾,沒錯,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傑弗里的話里怒火升騰,「可那又怎麼樣?!我記得超限實驗室。而在這裡,我看到反制手段如何殺死了范。就連你也承認,反制手段抬高了爬行界的分界線,或許也摧毀了我們能在晴朗夜空看到的所有星辰上的文明。重要的不是誰好誰壞,拉芙娜,重要的是事實。」
「我說的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傑弗里!我說的是眼見未必為實。你那時只是個——」
「只是個小孩?你昨晚就說過了!」
但事實確實如此!而且她永遠不會忘記,看到范死後,傑弗里和阿姆迪曾怎樣試圖安慰她。她猶豫了,想該說點什麼,一些合理的話,一些能夠清楚表達她的想法的話。「傑弗里,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存在著一些事實,一些有待發現或者驗證的東西,它們或許會改變你的想法?」
「你想讓我重新自檢我的信念?棒極了。你也願意這麼做嗎?」
「我——」
「算了。事到如今,還會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