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弗里和拉芙娜又被安排在豬廄里,不過其他方面的條件大為改善。阿姆迪說服了那些爪族,讓他們相信人類沒法組成神明一般的共生體,不過人類的確是驚人的生物,是天生聰明的單體。傑弗里和拉芙娜大步離開絞車平台時,聽到他們說「行屍」這個詞。這個概念在人類到來之前就有了,專指能夠思考但不發出思想聲的生物。顯然,這給即將到來的演出增加了一定的吸引力。
旅店豬廄的房頂很高,光線昏暗,有些許臭味。跟旅店的其他部分一樣,它遠離懸崖底部的那片致命亂石堆。
「經過昨晚的事後,我已經不在乎這個了。」傑弗里說著,晃了晃手腕上的馱豬用腳鐐。阿姆迪和旅店員工離開之後,傑弗里把閣樓和停放在一樓的幾輛貨車都檢查了一遍。「我想,我們現在跟切提拉蒂弗爾出現前一樣安全。」
「是的。」拉芙娜嚼著最後一個紅薯,這次它們是放在木質托盤裡的,本地爪族也用這種盤子吃飯,「能遇上一個友好的守衛真是太走運了。」
「守衛」是阿姆迪向他們的東道主引薦螺旋牙線時使用的辭彙。確實有點誇大其詞了。螺旋牙線滿意地坐在大門邊,透過木門板上的節孔向外看。他毫不在意傑弗里到處走動觀察。不過當本地爪族經過時,他便扮演起守衛的角色,還不時甩動鞭子,恐嚇傑弗里和拉芙娜。
傑弗里離開豬廄,坐在離殘體一米遠的地方:「你現在好多了吧?」
螺旋牙線沒有甩鞭子。片刻,他的腦袋上下動了動,咯咯地發出了幾段和聲。
「哇。他好像能聽懂你說的薩姆諾什克語了!」
「對。他好像在說『我挺好』,確實回答了我的問題。」傑弗里拍了拍離他最近的那個組件的肩膀,「這種事時有發生。一個有天賦的組件被殺了,其他組件會通過慢慢學習來填補缺失的功能。他或許再也沒法變得那麼聰明了,但……」
拉芙娜看了看共生體身上污跡斑斑的偽裝:「但我們都知道,他是由幾個非常聰明的組件組合而成的。」
「呃,沒錯。」
整個下午,他們都聽到外面傳來貨車和爪族的聲響。透過節孔,他們看到牆外有兩個共生體。這堵牆到底是為了擋住外面好奇的人,還是為了圍住裡面的殭屍呢?總之,傑弗里和拉芙娜終於有時間把自己收拾乾淨,然後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進行兩腿人的偽裝。里托走下閣樓,無視螺旋牙線的威脅,一直嘰里咕嚕說個不停。她主要是抱怨被囚禁在這裡,但當午後守衛開門送水時,拉芙娜發現那個單體一直站在遠離大門的位置。也許她正在儲備能量,以便將來用到阿姆迪身上,也許這只是野獸本能的警惕性:在某些爪族文化體系里,落單的單體會被視為獵物,其他爪族可以任意殺害、強暴或強行組成奴隸共生體。
水送來後約一個小時,螺旋牙線突然站了起來。里托驚叫一聲,慌忙跑進閣樓,螺旋牙線的注意力在豬廄牆壁上的節孔上。他示意傑弗里和拉芙娜退後。
拉芙娜聽到此時有幾個共生體朝這邊走來,還發出咯咯叫聲。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穿透這片嘈雜聲傳來:「嘿,傑弗里。嘿,拉芙娜。裝出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豬廄的門滑向一邊。除了那兩個常守在門口的傢伙之外,還有三個共生體,其中一個是阿姆迪。他們各自聚攏組件,信步走入,這是彼此陌生的爪族慣有的舉止。其中一名是個六體,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的,組件的塊頭跟阿姆迪差不多大。
阿姆迪讓螺旋牙線退開,給他們留出位置。他對著那些爪族夸夸其談,同時又用薩姆諾什克語說:「這個六體就是旅店老闆。他想在演出前看看你們。他對兩腿人很是著迷,不過我想他有點怕你們。如果他能相信你們沒有危險,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傑弗里說:「阿姆迪,你可以命令我往前走。讓那傢伙靠近點觀察。」
「好。不過你得表現得乖一點。」
阿姆迪跟其他共生體你來我往地咯咯叫喚了一陣子。他們的語速都比平時見的那些爪族慢。拉芙娜突然意識到,阿姆迪自己跟這些傢伙溝通也有語言方面的問題。結果就是雙方都簡化了語句。他們不再堆砌辭藻,而是重複使用某些詞句。阿姆迪跟他們說,根本沒必要限制這些人的行動。他向傑弗里努了努鼻子,接著傑弗里走出陰影地,站在阿姆迪最近的組件旁邊。緊接著,傑弗里跪了下來,眼睛跟最高大的那個組件的眼睛齊平:「這樣夠乖了吧?」
阿姆迪朝旅店老闆昂起頭:「我也沒想到他們這麼溫順。」他鼓勵旅店老闆,自己後退幾步,示意那個六體走過去。
拉芙娜屏住了呼吸。她幾乎沒見過不熟悉人類的爪族,就算偶爾見到了,對方也不曾有加害人類之意。此時此地,傑弗里正面對著一個危險的陌生爪族。
旅店老闆沒有之前那麼自大了。他睜大眼睛,幾個組件擺弄起了馱籃里的顎斧。顯然,他一想到要靠近傑弗里,就開始惴惴不安。那個共生體似乎想起周圍還有別人看著。於是,他挺直身子——感謝天人——不再擺弄斧子了。他對其他爪族說了些自大的話,然後從旁邊慢慢靠近傑弗里。這會兒,他和某些爪族(不包括螺旋牙線)一樣,試圖像安撫馱豬時那樣發出溫柔的聲音。
傑弗里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壓根兒沒看那些包圍過來的組件。
旅店老闆最近的組件已經到傑弗里旁邊了,那傢伙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停下腳步,舔了舔嘴唇,然後用鼻子碰了碰傑弗里的肩膀。傑弗里報以含蓄的微笑。那個六體又猶豫了一下,然後組件從四面八方圍上來,使勁拍打著傑弗里的背,就像拍打馱豬一樣。同時,他的大部分組件都看向門口,和其他爪族高聲討論著。
阿姆迪翻譯道:「他說的是『看,我就知道它很乖』。」
那傢伙笑了起來。如果現在有攝像機,他一定會要求記錄下這光輝的時刻。
「現在他要我證明你跟共生體一樣聰明,」阿姆迪又對旅店老闆咯咯地叫了幾聲,「我告訴他必須得等到今晚演出的時候。」
那個六體不耐煩地吸了吸鼻子。他的兩個組件扯著傑弗里的襯衫,檢查它的質地。拉芙娜一時以為那傢伙想要大吵一架,但卓爾不凡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走近了些,對他恭維了幾句。如果不是拉芙娜認識阿姆迪有十年之久,她也會被他嚇到的。當然,旅店老闆被打動了。他又猛捶了傑弗里幾下,同時嘗試扯下傑弗里襯衫的一角,沒有成功,之後便走開了。
旅店老闆又和阿姆迪親密地聊了一陣。他們的談話算不上隨意,因為那個六體幾乎一直盯著傑弗里,還有兩個組件對著拉芙娜。他終於注意到了陰影中的她。旅店老闆不再堅持自己的要求了。事實上,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他問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還需要些什麼。阿姆迪提到了隱私,還有……嗯,玩具?
門外已經聚集了一群本地爪族,他們互相推搡著。他們彼此離得很近,密度很大,連拉芙娜都能感覺到思想聲的震顫。旅店老闆飛快地走出豬廄,對那群爪族說了幾句話。其間,拉芙娜聽到幾次意為「今晚的盛大演出」的和聲。
本地爪族散去,旅店老闆的助手推著裝滿彩色小球和斗篷的獨輪車來了。助手送來這兩堆神秘裝置,然後和阿姆迪合力把門關了。
豬廄里只有他們幾個,守衛應該不會允許好奇者進入。卓爾不凡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要綵排了。
阿姆迪打開傑弗里和拉芙娜的鐐銬。他和傑弗里點燃幾盞罩燈,掛在獨輪車上面。拉芙娜在檢查那堆「玩具」,裡面有彩色小球、四條鞭子、斗篷和木頭尖爪。這些還只是第一輛手推車裡的東西。她坐在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抬頭看著阿姆迪:「我和傑弗里一直想知道,這場盛大的演出是什麼樣子的。」
卓爾不凡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下子蔫了:「我也想知道!」
阿姆迪又和之前一樣,喪失了信心。其實,他心裡早就計畫好了。他讓旅店老闆拿來那些小玩意兒是有原因的。「這是之前的馬戲團留下來的。」阿姆迪說。
傑弗里撿起一顆綵球,扔向不遠處的柱子。小球彈力十足,這一定是熱帶乳膠製成的。在這裡,這些東西肯定不便宜。
「為什麼馬戲團要把這些東西留下?」拉芙娜問道。
「哦,嗯,他們破產了。這是旅店老闆告訴我的。這些抵押品已經過了贖回期限。」阿姆迪緊張兮兮地看著拉芙娜和傑弗里,「這些道具對爪族劇團沒什麼用,不過會讓他們的表演更有趣。我想,我們可以模仿那些在王國巡迴的馬戲團。我……我先介紹你們,然後你們再出來表演,可以打幾個繩結……」由於緊張,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傑弗里又扔了一顆球,然後瞥了一眼阿姆迪:「你的想法很好……不過在表演結束後,你覺得旅店老闆會放我們走嗎?」
「我想——也許會吧。我看得出他很想要你和拉芙娜。如果他知道大掌柜正在找你們,他一定會馬上抓住你們。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