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和馱豬只好走下山坡,走進一間堆滿乾草、散發著臭味的大棚。幾十天前,拉芙娜·伯格森多可能會把這當作嚴重的虐待行為。但現在和這些馱豬一起待在棚里,她覺得暖和多了,而且乾草並沒有散發出惡臭味。
「也許我們還能繼續這個神明騙局。」傑弗里說。他被綁在離拉芙娜很遠的一根穀倉支柱上。
「是啊,所以才用重型武器對付我們。」兩個共生體各有一架巨型十字弩。
「沒錯,愚蠢的是——」
那個離傑弗里最近的組件大聲嘶吼,將十字弩砸向傑弗里的腦袋。傑弗里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
「傑弗里!」拉芙娜用力掙扎,想要掙脫綁著的繩子。那個看守她的共生體將十字弩撞向她的腰部,她一下子被擊倒了。拉芙娜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然後微微抬起身子,看向四周。一盞蓋罩式提燈掛在傑弗里上方的椽子上。顯然,對爪族來說,光線太暗了,但對她來說,這點光足夠了。拉芙娜看到傑弗里比畫了一個「我沒事」的手勢,她回了個「我也沒事」的手勢。看守們對此沒有任何反應。慢慢地,傑弗里開始比畫起其他手勢來。
那些手語是人類孩子剛到爪族世界的前幾年創造出來的。爪族在秘密溝通上有著先天優勢,孩子們發明了手語作為應對的手段。他們的一些爪族朋友漸漸知道了這些手勢的含義,不過在昏暗的環境下,爪族根本看不到他們在做手勢。拉芙娜記得,當時孩子們還為他們的秘密「信息通道」而揚揚得意。他們真是太可愛了……但拉芙娜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去學習這項技能。
片刻過後,傑弗里意識到,拉芙娜不太明白他的手語。他對她做了個「好吧」的手勢後,就停下了。她盯著他看了很久,因為「好吧」有很多種含義。
一個小時後,螺旋牙線出現了,他是被另一名守衛趕進來的。儘管螺旋牙線也是個囚犯,但似乎不值得專門派一名守衛看管。螺旋牙線身上也拴著繩索,他在繩索控制的範圍內徘徊著。拉芙娜覺得,自從他的一個組件死了之後,他從沒像現在這麼健談。他好像在和那些守衛爭論些什麼。起初他們沒打他,但在交談了幾句之後,有個守衛對他甩了甩長鞭。螺旋牙線後退了幾步,他看上去不是害怕,而是憤怒。他沉默了,打量著傑弗里和拉芙娜。傑弗里側身躺著看向他,但並不打算交流。
拉芙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依稀記得馱豬在巨大的食槽那裡走來走去。她做夢了,夢中還聽到了爪族的音樂聲。可憐的阿姆迪現在怎麼樣了?
第二天,灰白色的光穿透屋檐,有人在用力拍打穀倉門。之後,一個守衛打開了門。拉芙娜眯起眼睛看向門外,那只是暗淡的晨光而已。有個東西——里托——跳進來,扯著嗓子嘶叫。里托後面跟著阿姆迪,還有一個爪族跟在阿姆迪身後,與阿姆迪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阿姆迪環顧四周,大喊:「傑弗里?拉芙娜?」
「我在這裡。」傑弗里有氣無力地說。
「還有這兒。」拉芙娜答道。
「你受傷了!」阿姆迪圍著傑弗里,摸了摸他的身體,又摸了摸他的臉。
「嘿,別碰那裡!那裡腫了,阿姆迪。」
「好吧。他們應該善待你的。」兩個組件看著身後的那個爪族,憤怒地說著爪族語。拉芙娜從沒見過阿姆迪如此強硬地對任何人提出抗議。
說不定……「神明騙局怎麼樣了?」拉芙娜問道。
「我……我搞砸了。本地爪族很怕人類,他們中的大部分根本不相信你們能思考。我本來有機會的,要不是這個胡說八道的蠢貨一直在——」
里托一直在阿姆迪身邊轉來轉去,想要得到他的關注,還不時發出思想聲附和著。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所有組件的腦袋都轉向里托,同時對她發出不滿的嘶吼。那個單體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之後退縮到穀倉的角落裡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任何人,哪怕是那個白痴,但她差點害了我們——」阿姆迪用爪族語對那些守衛和另一個爪族交談了幾句,他們都笑了,聲音有些嘶啞。顯然,他正在同時進行著兩組對話。
傑弗里跪坐起來,眼睛盯著離他最近的守衛和守衛嘴裡的的十字弩。「談得怎麼樣,阿姆迪?看起來,你跟這群傢伙能談得來呀。」
「是呀,情況不算太壞。路上我再跟你們解釋吧。絞車長希望我們在暴雨徑流還可以控制時,趕緊出發。如果動作夠快,你們還能有時間吃點熱飯。我跟他們商量——」
拉芙娜聞到了食物的味道。一個共生體守衛推來兩輛手推車,裡面有冒著熱氣的……粥?不,也不太像。手推車裡的湯灑得到處都是。車裡還有幾堆紅薯,甚至還有幾罐肉湯,就是爪族平時用來調味熟肉的那種。如果飢餓的人看到這些肯定會垂涎欲滴的,就算在平時這也是能被接受的、人類可以食用的少數爪族食物之一。
沒有餐具,甚至連爪族的顎刀都沒有。骯髒的手推車就這樣被推到他們面前。這種待遇不像是對神明,倒像是對家畜。他們被允許有一點時間吃飯,之後守衛把他們帶了出去,不過兩個人類依然是分開走。
他們的貨車就停在前面,在那座模樣怪異的木製建築物——也就是絞車站旁。
「等我們到了谷底,就稍微休息一會兒,」阿姆迪說,「我馬上就回來。」說完,他向前走去。
「你用了什麼跟他們交換,阿姆迪?」傑弗里喊道,「我們的提燈還有嗎?」
「地圖還在嗎?」
「都在都在。還有貨車和兩頭最好的馱豬。」
「厲害。」傑弗里說。
「那我們到底給了他們什麼?」拉芙娜問道。難道是另外兩輛車和幾頭馱豬?
阿姆迪穿過院子,和站在絞車站旁的那幾個爪族交流起來。在拉芙娜身後,螺旋牙線趕著兩頭馱豬走出了穀倉。他看起來比拉芙娜他們更了解情況。當兩頭馱豬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經過時,螺旋牙線一直走在下坡路的一側,讓馱豬遠離河水那片可口的青草。里托跟在後面,偶爾咬一下馱豬,發出尖厲的和聲,像是在指揮螺旋牙線。
這天早上,天氣寒冷潮濕,所有暴露在外面東西的邊緣都有小水滴,頭頂的烏雲預示著暴雨將至。拉芙娜在泥濘中艱難地邁著步子,努力保持平衡。
河水在絞車站旁奔涌而過,幾乎淹沒了大水車。地平線看上去近得異乎尋常,水流湧向遠方與之相會。飛流直下的瀑布聲震耳欲聾。絞車站今天看起來尤其特別。比如,昨晚他們將貨車停放在懸崖邊,今天那裡多了一塊有門的平台,看起來很像望台。平台的頂部被一座矮木塔擋住了。
傑弗里先到了平台那裡。守衛把他推到平台的一端,然後把他拴在了欄杆上。螺旋牙線和兩頭馱豬拉著的車也上了平台,他把馱豬也拴在了欄杆上。接著是拉芙娜。
馱豬在平台上不安地走來走去,因為走動,平台不停搖晃。一個本地共生體上了平台。他先是檢查了螺旋牙線打的繩結,然後對地面上的那些爪族吼了幾句。當阿姆迪朝平台走來時,那個本地爪族的每個組件都向後退去,讓出了一條路。
阿姆迪的大部分組件昂首闊步地繞過馱豬,來到傑弗里身邊。他的其他組件站在拉芙娜的欄杆旁。他那身華麗的衣服完好無損,姿態很是傲慢。他和絞車長相談甚歡的同時,用孩子般的人類嗓音猶豫又惶恐地說:「抱歉,抱歉。我跟這些傢伙說的那些,給你們帶來了更大的麻煩。」
拉芙娜聽到傑弗里的笑聲:「聽起來你們現在成了好朋友啊,阿姆迪。」
「哦,我想是的,可是我覺得他們一定能看穿我。我沒法繼續演了。」
「你演的是什麼啊,阿姆迪?如果我們不是神明,那是——」
嘩!這時有人割斷了平台的系泊纜。平台一下子傾斜了至少五度。馱豬不安地拽著繩索,木板嘎吱作響。
平台上的爪族似乎也緊張起來。有人在上面的木塔里大聲道歉。
阿姆迪也朝那邊大聲喊了幾句。拉芙娜聽出那是表示諒解的友好和聲。然後,阿姆迪用人類語言說:「絞車長說他很抱歉。由於河水猛漲,水車動力突增。離合器不太好用……我都看過的,齒輪都是木頭做的。只要幾天時間,我就能把它改裝得更安全,但——」
平台以幾厘米的幅度顛簸著往下跌去。拉芙娜能想像出阿姆迪說的那種裝置。初到爪族世界時,她在斯庫魯皮羅的工廠里見過類似裝置。木頭齒輪沒有人力操縱帶給她的衝擊大。即使在十年後,每當她意識到這裡沒有程序監控和抵禦齒輪的反覆無常、人為與自然的坑害時,她仍覺得震驚。
顛簸幅度變小了,但頻率更快了。沒多久,他們的降落幾乎變成了壯觀的巡演。空中到處是泡沫,瀑布聲震耳欲聾,而他們看起來像沿著崖壁表面的一條安全凹口走下去一樣。光禿禿的岩石聳立在她剛好能夠到的地方,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樹木和藤蔓。
十五秒鐘後,下降速度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