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大雨過後留下了幾厘米深的爛泥,但在山谷中走路還是比爬山容易。儘管綠草之下隱藏著滿是積水的深坑,馱豬卻可以吃到柔軟的青草。雨已經停了,但天空還是陰雲密布:這可是隱蔽前進的好天氣。螺旋牙線的殘體(或者說鐵先生的殘體)和昨天一樣,他在三輛車的最前方偵察,指引路線。瘸腿讓他的速度慢下來,但對他的敏捷性沒有太大影響。
地圖收起來了,不過阿姆迪已經記住了:「西邊的山要比東邊更平緩。前方有個向下的陡坡。」
拉芙娜也記得這個。「向下的陡坡」說得太輕巧了,實際上,它是地圖上的輪廓線匯聚成一條曲線的地方,也就是峭壁。阿姆迪沒有否認這一點,他現在擔心別的事:「再過幾個小時,最多兩天,我們就會進入一個村子、客棧,或者是務農的爪族。我們該跟他們說什麼呢?」
「根據具體情況決定啊,阿姆迪。」拉芙娜說。可憐的傢伙。他正在準備即興發揮呢。當然,這時候他不用考慮前方的陡坡,不用擔心他們的糧食(包括拉芙娜認為所有可使用的東西)短缺,以及同時被三個不同的勢力追捕的事實。一陣風現在吹過草地。當然,這不是極地寒風,但冷意還是穿透了她濕透的外衣。他們又累又冷,又……還是想點別的吧。
螺旋牙線走到了後面,圍著散布在草地上的巨石轉悠。他的警覺性令人欣慰,儘管每過一天,切提拉蒂弗爾他們追上來的可能性就越小。阿姆迪可不放心,他的幾個腦袋一直跟著那個四體:「說不定不等我們下坡,就會撞見本地爪族!」
拉芙娜注意到,傑弗里放慢了車的速度,關注著螺旋牙線的行動。其實,這些草地看上去跟王國的老式農場差不多。在轉基因飼料作物問世之前,爪族對於種植業的理解更像是人類的禁獵區。傳統的爪族農夫讓土地更適於捕獵。他們會飼養牲畜,保護它們不受其他食肉動物的傷害。有時,「農場圍欄」會被誤認成自然形成的成排樹木和落石,不過她在附近沒看到與它相似的東西。
巨石後面突然傳來哀鳴聲。一個單體大小的生物飛奔出來,向草地外跑去。螺旋牙線的三個組件從兩側包抄。那傢伙一個急轉身,輕巧地向草地中心躍去,不過螺旋牙線的跛腳組件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它別無選擇,又一個急轉彎,沿小路直奔向貨車,螺旋牙線的三個組件緊追不捨。
這傢伙太大了,肯定不是黃鼠狼。況且有一隻黃鼠狼出現,接著就會有更多黃鼠狼,你甚至有可能會成為它們的盤中餐。這傢伙身體的中間部位還長了一對肢體!正當它從拉芙娜的貨車前狂奔而過時,她發現那對「肢體」只是件破爛的旅行斗篷。
同時發生了好幾件事。拉芙娜的馱豬受到驚嚇,幾乎掙脫了韁繩。傑弗里和阿姆迪的一個組件從最前面的車上跳了下來。
「上啊!」她身邊的阿姆迪說。就在螺旋牙線大步走過時,阿姆迪的其他組件也跳了下去,緊隨其後。
傑弗里左右跑著,擋住那傢伙的去路。
拉芙娜站起來。「當心——」她話音未落,那傢伙飛快地繞過了傑弗里。這時,螺旋牙線跑在前面的組件追了上來。他們形成包圍圈,逼著那個傢伙後退。阿姆迪的全部組件在拉芙娜的貨車前一字排開。包圍行動只是臨時起意,但無疑是一次完美的團隊協作。那傢伙不再跑了,只是蹲在地上,發出可怕的尖叫聲。
一秒鐘過去了,沒有人動。三秒鐘,嘶吼聲也停了。那傢伙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對手,然後盯著組件數量最少的那一個:傑弗里。一個共生體的攻擊足以致命,但如果對手是個單體呢?傑弗里看起來非常冷靜。他盯著那傢伙,嘴裡還跟大家說著話。
「拉芙娜,坐下。別讓馱豬過來。」他的那輛貨車前進了五十米,之後偏離主路,向草地駛去,「阿姆迪,幹得好。如果再站直點就更好了。」
突然拉芙娜發現阿姆迪在發抖。他的組件都很高大,足足有八個,可他一直把自己當作人類的小孩,連心中的榜樣都是人類。阿姆迪儘力抵抗,八個組件都擺出了隨時出擊的姿勢。他分別對那個單體和傑弗里身後的螺旋牙線說了幾句話。螺旋牙線一直繞著傑弗里打轉,他似乎計畫著對單體發動突襲。現在他後退了一點點,攔住了那個單體的退路。
「你帶了吃的東西嗎,阿姆迪?」傑弗里問。
「嗯,就看你能不能說它是了,」阿姆迪把嘴巴伸進一隻背簍,叼出一根長著綠霉的大香腸,「反正現在我是吃不了這玩意兒。」他小心翼翼地咬著香腸。
「那把它給我們這位新朋友,好不好?」
「啊!好。」阿姆迪對那個單體說了句什麼,然後把香腸扔了過去。香腸剛好掉在了單體旁邊。
單體沒有立馬過去。那傢伙先看了一眼阿姆迪,又迅速轉向傑弗里和螺旋牙線,確認他們的反應,最後又用犀利的眼神盯著阿姆迪。一個單體居然會如此關心自己周圍的情況,真是稀奇。
那個單體又警惕地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撲向香腸,一口咬住了它。香腸硬得跟石頭一樣。單體把香腸丟回地上,用爪子摁住,努力地啃著。那傢伙低下了腦袋,但還是左觀右看,警惕著周遭的任何威脅。
突然單體說起了咯咯的爪族語,聲音從肩膀處傳來。拉芙娜聽出了「害怕」這個詞的和聲。也有可能是個否定句,意思是「不害怕」。這節和聲一直重複著,連成一段更為複雜的旋律。
「看來她會說話。」傑弗里說。
大家都放鬆了一些。拉芙娜指揮馱豬離開主路,走到它們可以吃鮮嫩青草的地方。「我在想她來自哪個共生體,」拉芙娜說,「那些車夫?」顯然不是切提拉蒂弗爾的一部分。這個單體看上去餓壞了,皮包骨頭。切提拉蒂弗爾的組件都很胖,三天就淪落到這個境地是不可能的。
傑弗里單膝跪下,仔細觀察。那個單體抬起頭,模糊不清的和聲變成刺耳的嘶叫聲。傑弗里沒有再繼續靠近,單體又掃視了一圈,然後把香腸放回地上,撕咬起來。
片刻過後,傑弗里說:「我覺得,她不是那兩個車夫的組件。這件破斗篷不像他們穿的那種。」
「我認得她的斑紋,」阿姆迪說,「她是瑞瑪斯里托菲爾的組件。」他又給那個單體扔了一根香腸,「不過切提拉蒂弗爾說,他把瑞瑪斯里托菲爾徹底殺死了。」
傑弗里咧嘴笑了:「切提拉蒂弗爾就是個自吹自擂的大騙子……這傢伙的生命力太頑強了。」
他們叫這個單體「里托」,阿姆迪也不確定這是不是這個組件的名字。
里托吃掉了兩根香腸,之後便嘔吐起來,整個過程中一直發出威脅的噪音。最後她喝了點草地上的積水,就癱倒在路中央了。她平靜下來了,只是偶爾對螺旋牙線發出噝噝聲。
阿姆迪在周圍打轉,又勸說螺旋牙線後退。後來他和傑弗里都坐下來,輕聲談論著那個單體。
「我敢說,她就剩最後一絲力氣了。」傑弗里說。
拉芙娜爬下貨車,向他們走來,直到里托開始對她嘶叫才停下腳步:「你們確定她是語言中樞?」
「等她休息好,我們才能確定,」傑弗里聳聳肩,「有時語言能力並不集中在一個組件身上。」
「就像我的運算能力,」阿姆迪說,「我的每個組件都是數學家。」
「是啊,你可是一個真正的天才啊。鐵大人……」傑弗里猶豫了一下,可能是因為鐵大人的很大一部分就在他身後,正陰沉著臉爬上中間那輛車。看來曾經的鐵大人給傑弗里留下了可怕的記憶,「鐵大人用那些被他謀殺、欺騙和綁架的超級天才的幼崽造就了你。」
傑弗里試探性地向里托伸出手。那個單體又對他嘶叫了一聲,但她似乎累壞了。「我不覺得瑞瑪斯里托菲爾是個語言學家。」
「如果我們跟里托搞好關係了,她會不會告訴我們有關大掌柜的事呢?」
「一個單體?可能不會。」
阿姆迪悲傷地笑了笑:「她可能還記得一些有意義的事,但對我們來說,那聽起來簡直就是謎語。」
拉芙娜想了一會兒:「有個很直接的方法,可以一舉兩得。」她看向身後。螺旋牙線的所有組件都坐在中間的馬車頂上,低頭看著他們。
「你能聽懂薩姆諾什克語嗎?」她問道。
螺旋牙線仍舊專註地看著下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覺得,螺旋牙線現在聽不懂人類語言了,」阿姆迪說,「我甚至無法確定他對爪族語還知道多少。」
「好吧。我只是在想……或許螺旋牙線剩餘的組件可以跟里托……」
傑弗里笑了:「那是很好,但我覺得這肯定行不通。里托的敵意太強了。」
「或許她只是害怕。」阿姆迪說。那個單體又嘰里呱啦地說了起來。那雜訊不像她的嘶叫聲那麼嚇人,但也算不上友好。
「是啊,但螺旋牙線看起來也沒什麼興趣。接受里托可能會改變共生體的性別,這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