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娜·奧爾森多走在這隻奇怪的木筏上,看向她的同伴們。她不會駕船,但是她坐過王國的輪船。最常見的是多體船:一個由單體船連接起來的網狀艦船,共生體即使共乘,也依然可以保持各自的身份認知。有時為運送大型貨物,多體船中也會包含中心結構。那裡的空間足夠大,能同時容下很多共生體。
即使最大的北方多體船也沒有這支十船艦隊中的木筏大。約翰娜很好奇這些散亂的筏子是如何連接在一起航海的。每隻筏子都配有桅杆和帆,但沒有共生體操縱。在她這隻木筏上,熱帶爪族四處奔走,組成一個個小組用力拉舵柄,還有些爪族爬上索具(有時會掉到海里)。上方傳來的尖叫聲和嘰喳聲可能是在指示方向,但沒有爪族會依照執行。
這些筏子一定被淹沒,然後擱淺在某個遙遠的海濱,就像飛船山下那些被衝上礁石的海難船。
第二天,約翰娜在帆桁處發現了一個臨時組合,這個傢伙正在把船帆拖來拖去。成員不全是毛髮稀疏的熱帶佬,其中有些長著骯髒的長毛,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肯定不舒服,但看起來很像北方爪族。
「嘿,約翰娜,嘿,嘿。」五體注視著她,用清晰的薩姆諾什克語說。約翰娜在他身邊坐下。五體圍住了她,五顆腦袋上下搖晃,以示友好。
「我猜,我們正向北航行。」他說。他只是信口胡說,因為實際上他們正在向西航行,而海岸就在幾公里以北的地方。但如果他們向西航行得夠遠,繞過大陸西南角,就到王國北部了。約翰娜仔細地看了看那五個組件,離她最近的那個後腦勺有一塊白色的星狀斑點。這麼多年來,她見過不少殘體,不可能全記得,但這一個……她向他伸出手:「小傢伙?」
「有些大概是,有些。」他說。按照狗舍的標準,小傢伙算是失敗品,但他從和弦的殘體之家成功逃出,加入了熱帶群落。這樣的爪族還有幾百隻,但都散落在數以百萬計的熱帶群落中間。維恩戴西歐斯把約翰娜逼進了熱帶群落,嗜血的爪族群將她擊倒在地,她的外來者特徵一定以聲速傳遍了整個城市。在城市的各個地方,那些記得她的爪族收到信息後為她求情,這才及時救了她。
這個臨時組合和她又待了一會兒,然後又重新混入大部隊之中。其中一些去了另一根桅杆那裡,另一些加入了更大的部隊,正致力於哄騙海鳥下來當作午餐。
現在,約翰娜這隻筏子上的所有爪族都認識她了。她再沒遭遇到敵意。不過,熱帶群落依舊喜怒無常。出海後第五天的夜裡,發生了一場嚴重的騷亂。約翰娜坐在木筏上,聽著爪族臨死前的尖叫聲。第二天,她看到了筏子邊緣木料上的暗色污漬。希望它們不是因為我打架。或許不是吧。這裡連較溫和的打鬥都很少見,不過她在白天還是遇到過幾次,熱帶佬分派對峙。她看不出搏鬥的任何動機,很明顯,跟食慾或性慾無關。這裡似乎沒有持久存在的戰鬥派系。單體甚至不如狗聰明,但群落似乎傳承著某種與周遭對抗的文化基因。她很快就弄清了爪族最具危害的情緒和最瘋狂的規矩。比如,那些四處堆放的儲藏箱,如果她試圖打開其中任何一個,那就是自找麻煩。這種反應可能來自筏居原住民遺留下來的遊民基因,也可能另有原因。每隻箱子的木頭邊緣都有圓形烙痕,有點像北方佬的妖術符號。總之,沒有爪族會亂動貨物。
約翰娜只好每天花好幾個小時研究這幫熱帶佬。它們和殘體之家裡的爪族不同。在殘體之家,共生體之間亂交或隨意使用思想聲都被視作惡行,管理員會全面禁止這些行為。但在這裡,邪惡即遊戲的本質。不過,像往筏子貯雨池裡撒尿這類蠢事,這些單體基本不會做。它們具備一定的水手技能,在潛水捕魚時相當協調。這一點對約翰娜有利,儘管她沒法永遠靠吃生魚過活。
多數共生體不喜歡游泳,水會干擾思想聲的傳播,他們無法忍受這一點。熱帶群落就沒那麼謹慎了,它們在水中能飛快地來回遊動,就好像它們誕生在海里一樣。在這次路途中,一部分爪族幾乎一直泡在水裡,不過當那些比爪族大得多的、黑白相間的動物游過來時,它們會趕緊回到筏子上。孩子們稱這些動物為鯨魚,熱帶群落和北方爪族都極度害怕這種生物。
鯨魚恐怕也很吵鬧,而且智商不高,所以爪族總能知道什麼時候回到水裡安全。第四天,約翰娜也和爪族一起去游泳了。在接下來的十天里,她參觀了其他筏子。那些木筏上的爪族和她筏子上的那些差不多。最後,她跟所有「船員」都混熟了。
不管約翰娜去哪只筏子,都會問同一個問題:「我們這是去哪裡?」答案多數是「我們去北方」「我們跟你走」或者「這條大河真好玩」之類。
最終約翰娜回到了她原來的那隻筏子,一來是小傢伙在那裡,二來她已經決定那隻木筏是艦隊中的旗艦了。顯然,它是這裡最大的木筏,而且桅杆附近還有一片用帶抽屜的櫥櫃圍出的空間。櫥柜上沒有那種標誌,但幾乎全是空的。要不是她臨時劫走了這支船隊,這些抽屜里也許會裝有屬於真正的船員的設備吧。
最初的二十天里,陰雨連綿。筏子的一側是大海,另一側是海岸叢林。筏子向西勻速前進。根據約翰娜的計算,艦隊很快就會繞過西南海角——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感謝拉芙娜曾強迫他們學習手動運算的技巧。這支艦隊可能真的在向王國方向駛去。這一切真的是因為我的誘導嗎?會不會是這支艦隊本來就打算去北方,而我不過是讓它提前起程了?
約翰娜有的是時間思考,她的空暇時間從沒這麼多過。她的這些時間大部分用在胡思亂想上,不過有些思考也許真能救她的命。
內維爾的邪惡超出了任何人的想像。現在約翰娜明白了這一點,她能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問題,因此明白了好些事。他早在背叛拉芙娜之前,就開始散布謊言了。她想起內維爾一直勸她和行腳繞開熱帶地區。多年來,他們一直四處尋找大掌柜,但始終一無所獲。這次內維爾做得也太過頭了。木女王和拉芙娜都知道他們這次是去往熱帶地區,即便內維爾巧舌如簧,也沒法長久掩蓋事實。
第一次釐清整件事的邏輯讓約翰娜為之一振,但只持續了三秒鐘。她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各種暗示。在她和行腳墜機的那天夜裡,內維爾是不是還謀殺了誰?等她回到王國,哪些同伴還會活著?
會有同伴活著的。我必須動用一切智慧,回到家並找到他們。為此她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內維爾說的一切,並假定其中的每個字都是謊言。比如:內維爾說軌道飛行器的圖像裝置勉強可以算作水平感測器,只有千米級別的解析度。如果不是這樣呢?她想起軌道飛行器,她和傑弗里是看過它的內部構造的。她記得媽媽說,它裡面已經沒剩下什麼有用的東西了。內維爾的說法放在過去是可信的,至於現在,厘米級別的解析度不也同樣是有可能的嗎?遺憾的是,僅憑內維爾撒謊成性這一點並不能讓她得知真相!
她第一次思考這件事是在出海的第一天晚上。在這之前,天空很少有晴朗的時候。她曾抬頭看著雨和陰沉的天空,推斷內維爾的「水平感測器」無法穿透雲團,否則她也不能坐在這裡思考這個問題了。即使在晴天,軌道飛行器的監視設備的解析度也很難達到一米以上的級別,更不用說在夜間了。
出海二十天後,天空時常放晴,夜間也能看到繁星。木筏真的向北航行了,約翰娜可以確定他們已繞過海角。白天,約翰娜要麼待在帆下,要麼坐在她在木筏中央用雜物建起的小屋裡。到了晚上,她會小心地往外窺視。軌道飛行器猶如一顆明亮的星,總是高懸在東南方天空,比內維爾接管時的位置向東偏了不少。他該如何向木女王解釋呢?還有解釋的必要嗎?這對維恩戴西歐斯和大掌柜有什麼好處呢?她有許多問題,卻無法得出答案。不過好消息是,如果內維爾在找她,那他肯定找錯地方了!對於暴露在天空下,她已經不擔心了。
大概再過三十天,這些木筏就能抵達木女王的舊都。到那時,約翰娜和她朋友的生死,就取決於她能多快掌握王國內部的情況。
有一段時間,約翰娜因為那些可能出現的情景寢食難安。幾天過去了,她能做的很少。她需要更多線索,這支艦隊原本打算去哪裡?她需要查看那些貨物。
要怎麼做才能讓這群熱帶佬同意呢?
如今,約翰娜已經走遍了所有木筏。儘管每隻木筏上面都擠滿了嘈雜的熱帶佬,但這些木筏和她在王國見到的海難船完全不同。某個能清晰思考的生物向它們傳授過獨特的工藝技巧。船桅、船柱、索具和木女王的船隻很相似。貨箱整齊統一,她完全無法把它和熱帶群落的混亂聯繫起來。現在她有時間研究它們了,她發現貨箱側面的灼痕是大掌柜的「共生體之王」標誌。
只要不提及貨箱,這群熱帶佬還是非常歡迎約翰娜的。她的巧手和鋒利耐用的小刀時常能幫上它們大忙。除了它們偶爾發作的狂躁症和禁止碰箱子的規矩,在許多方面熱帶群落比共生體更有趣。這些傢伙總是玩在一起,如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