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之後,他們徹夜趕路,一直走到第二天,直到人類、爪族和馱豬都走不動了,才停下休息。
拉芙娜又察看了一下其他人的傷勢。傑弗里和阿姆迪緊張地環顧四周,尤其是來時的方向。「我覺得,那些活下來的殘體不可能追這麼遠。」傑弗里說。
「螺旋牙線對此怎麼看?」拉芙娜問道。
螺旋牙線的剩餘組件看起來比傑弗里和阿姆迪還要精神。貨車停穩後,他就溜進樹林,自顧自地偵察去了。即使現在,當拉芙娜打算給他包紮傷口時,他還是會發出噝噝聲。那四個組件在貨車周圍嗅來嗅去。片刻過後,螺旋牙線從柜子里翻出應急乾糧,吃了起來。他惡狠狠地嚼著,向周圍的樹木投去好奇的目光。
「我擔心,他以後再也不能說話了。」阿姆迪說,他繞過螺旋牙線,拿著人類和爪族的乾糧,往拉芙娜和傑弗里的地方走去。拉芙娜需要多吃點。她太累了,都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今天很暖和,微弱的嗚咽聲環繞四周,蚊子在池塘和寂靜的河面上空飛舞。
拉芙娜終於明白了阿姆迪的意思。「我見過很多四體,」她說,「他們說話都沒問題。」
「如果他們生來如此,那自然可以。」傑弗里說。他坐在阿姆迪身邊,離拉芙娜有兩三米遠。她注意到,傑弗里目光閃躲,偶爾會瞥她一眼,多半帶著挑釁。他接著說下去:「很明顯,螺旋牙線死掉的那個組件是語言中樞,所以他不會說薩姆諾什克語了,甚至連爪族語也不會說了。」
「我們還不能放棄,」阿姆迪說,「我知道,剩下的組件還有些語言能力。」阿姆迪搖著腦袋,並不是否定他剛才說的話,而是為了驅趕蚊子。
傑弗里摸了下阿姆迪最近的組件:「有可能。不過得先花點時間了解一下他腦子裡還剩下什麼。」
「這麼說,他有點像以前的我。」拉芙娜說。不過他不讓別人幫他。
傑弗里點點頭:「有一點。但在很多方面,他都是個健全的共生體。他很擅長駕駛貨車。除了那個死去的組件,其他都傷得不重。」
螺旋牙線對他們的談話毫不在意。他爬起來慢慢走向中間那輛貨車。只剩四個組件之後,他的瘸腿組件似乎影響了另外三個組件的步調。兩個組件推開了貨車門,在裡面四處翻找。他們跳下來時,嘴裡叼著一隻皮包,還有一些看著像肥皂和乾淨斗篷的東西。他用自己的新斗篷驅趕著蚊子,之後轉身朝河邊走去。
拉芙娜驚訝地笑了:「他打算去洗澡呢!」
傑弗里起身:「是啊,但我們不能單獨去洗澡。」他跟著那個四體,朝他發出噝噝的警告聲。
傑弗里坐了下來,說:「好吧。我一點也不了解螺旋牙線,以前他完整時也不了解。」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阿姆迪。
「是啊,」阿姆迪說,「陰險、滑稽,剜刀的左右手。」 他看看傑弗里,傑弗里也看著他。拉芙娜知道,他倆又在玩他們之間的那種隱秘對話。她總覺得,他們倆隱瞞了一些事,雖然他們小時候這樣還挺可愛的……
她的脖子被蚊子咬了,手也被咬了。她伸手驅趕,卻引來了更多的蚊子。螺旋牙線以前說的蚊子預言成真了。如果現在他說句「我早就說過」,那該多好。
拉芙娜和阿姆迪、傑弗裡面面相覷地站著。阿姆迪的所有組件都看向她。最後她說:「好吧,我們有好多事需要談一談。」
阿姆迪蜷縮在林間正在腐壞的針葉上。他的幾個組件互相對望,另有一些看向拉芙娜。「抱歉,拉芙娜。」 他說。
傑弗里沉默了片刻,然後生氣地拍了拍地面:「我們只是做了自己以為對的事!」他看著拉芙娜的臉,「我實在無法相信,內維爾是謀殺和綁架案的幕後主使,後來螺旋牙線又告訴我們你也會被抓。我們以為能搶先把你帶出房子,你的確逃出來了——」
拉芙娜點點頭:「螺旋牙線把我趕下樓梯,還趕出了門。」這或許比任何得體的解釋都更容易理解。
「對的。我們幾乎要成功了,但切提拉蒂弗爾的反應太快了。你剛跑到街上,他的十字弩就瞄準了你。」
拉芙娜靠在貨車的輪子上。切提拉蒂弗爾肯定樂意看到這樣一場 「意外」死亡。所以,傑弗里和阿姆迪抓了她,然後一路冒險跟了過來。她相信他的話。「傑弗里,那早些時候是怎麼回事?在內維爾的大會上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如果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傑弗里,他或許會氣憤地聳聳肩,或者說幾句狠話。現在的傑弗里,臉上滿是痛苦和憤怒。他平靜且誠懇地解釋道:「天人哪,救救我吧。我過去這樣認為,現在還是這麼想,你和約翰娜完全把最重要的事情顛倒黑白了。超限實驗室的確發生了非常嚴重的意外,但我知道那些科學家是斯特勞姆文明圈裡最聰明的人。他們不可能像你們想像中那麼愚蠢。」
「我從沒說他們愚蠢。」
「你確實沒直接說過這類詞,孩子們都了解你,拉芙娜。別忘了早些年你可是我們的摯友。儘管你從來不說這些,從來不談論我們的同胞和超限實驗室,我們依然能從中猜出你對他們的想法。」
拉芙娜無法否認這一點。
傑弗里微微點頭,繼續說:「內維爾總結了這些事實。他說服我說了那些你不可原諒的謊話。但是拉芙娜,我記得超限實驗室。我們斯特勞姆人在那裡進展良好。我們即將成為……某種令人敬畏的存在。真正的禍根是反制手段。」
「約翰娜可不這麼認為。」
「雖然我愛約翰娜,但她一向對科技不感興趣。她對超限實驗室的了解比有些孩子還要少。現在她更像拉森多家的人,完全背離了我們的命運。」
「你也是否認者。」
「別再提那三個字了!如果你去和孩子們談有關超限實驗室的回憶,他們中大多數都會同意我的觀點。他們只是不好意思去糾正他們特別……尊敬的某個人,比如你。」
「傑弗里,就算是這樣,但你認識到內維爾的邪惡了嗎?」
傑弗里不再看她,似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阿姆迪說:「你知道他邪惡,傑弗里。」
「我試圖告訴自己他不邪惡。我和阿姆迪追趕那些熱帶爪族時,注意到的怪現象或許有合理解釋,內維爾很有可能受到了像維恩戴西歐斯那樣的怪物的欺騙……但當我看到加儂把你撞上飼料車時……」最後傑弗里說,他的目光又回到拉芙娜身上,「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聽他吹牛。你知道嗎?加儂做的幾乎所有的壞事都是內維爾指使的。所以,內維爾是邪惡的。」
阿姆迪點點頭:「沒錯,沒錯,沒錯。」
傑弗里還沒說完:「現在,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安全地帶回王國,再去……對付……內維爾。可完成這些之後——」他眼睛裡流露出輕蔑和決然,「更大的威脅還在,而且這些威脅會讓我們成為絕對的敵人。」
噢,天人啊。過去十年,拉芙娜一直將未來想像成漫長的攀登之後,與敵人的一次生死較量。攀登的途中,居然存在如此致命的山麓小丘!「好吧,傑弗里。我們走一步算一步。我們現在不要考慮將來會不會成為敵人。」
讚美阿姆迪。他讓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對!車到山前必有路。」他跳起來,繞過傑弗里,撒嬌似的貼著兩個人坐著。雲團般的蚊子一直跟著他。相對人類,這些蚊蟲更喜歡爪族的血。「眼下我們就有嚴重問題。」
拉芙娜彎腰數起他的鼻子:「你的其他組件去哪兒了,阿姆迪?」
「哦!我去那邊的灌木叢——」阿姆迪努了努嘴,「確認一下螺旋牙線有沒有事。他不讓我靠近,但我能聽到他潑水的聲音。如果他碰到麻煩,我們就能及時趕過去。現在我們必須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扭了扭身子,拍了下拉芙娜的手,「我們應該去清點一下存貨……」
阿姆迪說得對。先考慮一下明天和下周的問題,放鬆一下心情。他們可能被抓,也可能被殺,但至少不用忙著背叛對方了。
這一天他們沒有繼續趕路。對此,拉芙娜很害怕,她擔心那幾個共生體的部分組件還跟在後面。可是馱豬們累壞了,天也亮了。他們發現,前方森林提供的遮蔽非常有限——至少在貨車通過的那段路程是這樣。幾天前,她還祈禱王國的飛艇能發現他們,現在則開始擔心內維爾會控制了空中。
螺旋牙線洗完澡回來,阿姆迪問他在這裡宿營是否安全。螺旋牙線的殘體顯然聽懂了。他看起來和五體時一樣自信,對阿姆迪的問題報之一笑。
阿姆迪又囑咐了一番,希望殘體在他們去河邊的時候放個哨。殘體離開了,但願他是做這件事去了。
天氣太冷,不適合洗澡,但洗去血跡和汗漬是當前最重要的事。傑弗里要第一個去,他讓阿姆迪在河流和貨車之間站成一條警戒線。「拉芙娜,你待在阿姆迪這邊,行嗎?」
她聳聳肩,說:「當然可以。」這兩個傢伙還小的時候,她就認識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