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09

內陸地區轉晴,新一輪的風暴席捲海岸。就在新城堡迎來第一場大雪之時,約翰娜與行腳終於等到了向東南飛行的機會。拉芙娜那天很晚才睡,為兩人擔心,唯恐他們做了錯誤的決定。飛船山風勢漸強,要是他們剛好遇上暴風雪怎麼辦?更保險的辦法是原地靜待風雪過去,即便歸程尚遠,歸心似箭。三年前,風暴在起飛點與著陸點之間此起彼伏,行腳被困荒野長達五十天,而這次……好吧,她知道旅途中的二人對這起事件已有耳聞,但只是零星片斷。她只祈禱他們不要因好奇心影響了判斷力。

因為憂慮與狂風,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還沒睡著。終於,她睡著了……卻睡過了頭。自從遷入新堡鎮的寓所,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一直以來,她都依賴於便利的叫醒服務;現在看來,她體內的生物鐘也有必要訓練訓練了。

喚醒她的是沉悶的敲擊聲。她躺了好一陣子,努力想弄明白聲音的源頭,這才猛地意識到是有人在敲她家大門。她踩著冰冷的地板,一路小跑出了卧室。透過窗戶,她瞥見昏暗的天空、鄰家屋頂厚厚的積雪,還有被雪掩埋的街道。就在她睡著的那段時間裡,風也停了。

沒等拉芙娜走下樓梯,脆弱的門閂已放棄了最後的抵抗。房門砰地被打開了,寒風尾隨一個身披厚實連帽風衣的人灌進屋裡。「便宜沒好貨!」好像是約翰娜的聲音。那人朝樓梯走來,掀開兜帽。沒錯,正是約翰娜。

她大步走進衣帽間,邊走邊脫風衣。一個五體在她之後也進了屋子。在極地的寒冬,爪族會長出厚密的皮毛。即便是他們,在這樣的大冷天也得穿上厚夾克。儘管行腳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拉芙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的兩個組件檢查完破損的門閂,另外兩個輕聲關上門,還有一個則留意著約翰娜的一舉一動。

年輕女子把風衣隨手扔在地上:「那個渾蛋!有爹沒娘、自以為是的叛徒!那個——」

接下來,約翰娜的咒罵變得越發惡毒。約翰娜竟會知道這些詞,拉芙娜對此有點吃驚,雖然它們在斯特勞姆某些方言中的意思可能更平和。

地獄風暴式的怒斥終於停了。

「你是在說內維爾吧?」

約翰娜怒氣沖沖地盯著她看了差不多五秒鐘,欲言又止。終於,她說道:「以防你還沒猜到,告訴你吧,婚事吹了。」

「我們上樓再聊吧?」

二人走上木製樓梯,拉芙娜在前,約翰娜在她身後重重地踩著台階。走到半路,拉芙娜聽見她嘟囔了一句:「抱歉,靴子有點臟。」

身後傳來行腳的聲音:「我們和內維爾談過了。我跟木女王也聊了,推心置腹的那種。」

或許我沒必要解釋一切,只說最尷尬的部分就行。「你們回來多久了?」

「五個小時。」行腳說,「我們賭了一把起飛了,結果押對了。在空中懸停了不過十二個小時,然後風停了,雪也停了,我們就回來了!」

上了二樓,拉芙娜調亮發光牆板。約翰娜沿著地毯邊緣晃晃悠悠地走了幾步,然後背靠牆壁癱倒下來,一屁股坐在沒鋪地毯的木地板上。行腳一邊幫她脫下靴子,一邊圍著卧室轉悠,顯然在欣賞地毯。

「通過通信器我們只能聽到些零碎的細節,」他說,「我們——」

「你被坑了,拉芙娜。」約翰娜說。

拉芙娜嘆了口氣:「真不敢相信,我太天真了。」

約翰娜搖搖頭:「你知道的,我是那麼相信他,都快嫁給他了。」

行腳語帶寬慰,言辭卻不然:「內維爾是個政治天才,真叫我們所有人大吃一驚。他也沒費多大勁就取得了這樣的成就。我打心底覺得他——」

約翰娜打斷了他:「你真該親眼瞧瞧,拉芙娜。他滿臉真摯,說的話感人肺腑。要不是畢里和加儂也在邊上,我肯定要打掉他幾顆牙。」她抬頭看著拉芙娜,再也支撐不住了,「拉芙娜,我……我愛過他!我不相信內維爾真有這麼邪惡,我想……他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對的事。」她屈起身子,嗚咽起來。

此刻,約翰娜已經坐在長沙發上,精疲力竭。行腳那個長疤的大塊頭組件坐在她身邊,腦袋倚在她的大腿上。他的其餘組件也到日常觀察的位置上就位,都趴在地毯上。「我得去找傑弗里。」約翰娜說,「我們離開超限實驗室時,他還那麼小,和加儂一樣天資聰穎,只是沒有受過任何訓練。我知道他不喜歡這個地方,但他怎麼可以背叛——」

「他不是唯一的否認者,約翰娜。」拉芙娜說。她想起那些譴責她的憤怒聲音。

「我知道,我從沒理會過那些牢騷滿腹的笨蛋。說起來,自從踏上這顆星球,我就覺得爪族是比人類好得多的朋友。」約翰娜若有所思,「我還以為內維爾能改變這一點。」她瞥了一眼行腳,「你知道,還有一人比我們更蠢,蠢得出奇,那就是木女王。我看得出來,她生氣都是因為內維爾告訴她你在秘密監視剜刀。但天人在上!為什麼她也跟其他人一樣,被內維爾當猴耍?」

行腳發出一陣輕柔的笑聲:「啊,親愛的木女王,要不是她的生活正經歷變動,她也不至於上當。」

約翰娜點點頭:「我早前就很擔心她的幼崽。」

「沒錯,希特。生下希特是個錯誤,但算不上大錯。木女王和她的狗舍管理員在這方面很有經驗,通常只會造成些許不便,出不了大問題。但自從有了小希特,我們這位聯合女王報復心就更重了。」行腳那四個組件先前一直在觀察地毯設計,現在都抬起頭看著拉芙娜,「我能理解你為什麼不告訴木女王監視剜刀的事,可告訴內維爾——」

「大概是我最大的失誤?」拉芙娜說。

共生體紛紛點頭:「如果沒有小希特,就算內維爾告密,木女王也絕不會如此憤怒。她詳細地同我解釋了她的決定,她認為自己在利用內維爾。」

「我不知道,」約翰娜漫不經心地撫摩著疤瘌的腦袋,「在超限實驗室,內維爾是學校里人緣最好的人。我在那時就愛上他了——好吧,我那時很迷戀他。不過,他生在政治世家,父母都是實驗室主任,斯特勞姆文明圈精英中的精英。先天遺傳和後天訓練成就了內維爾。」

「沒錯,但我的木女王也不是吃素的。幾百年來她見識了太多狡詐,狡詐便也融進了她的血液。」行腳臉上洋溢著微笑,「和她孕育幼崽後,連我也繼承了一部分狡詐。」地毯上的四個組件端坐好,一首古老的人類曲子響起,那是行腳為自己哼的「歌」,「話又說回來,希特確實影響了木女王的判斷力,她真的相信拉芙娜權欲熏心。」

約翰娜突然挺直了身子:「什麼?」

「木女王仔細研究了新會場的裝潢,還有拉芙娜的演講稿和著裝。」

「而這些多虧了內維爾的幫忙,不是嗎?」約翰娜看向拉芙娜,後者點了點頭。

「哦,這一點木女王也明白——」行腳說,「但她說,即便如此,這些也足以反映出拉芙娜本人的意向。她真的很生你的氣,拉芙娜。抱歉。」

拉芙娜低下頭:「是啊……是我太醉心於公主時代了,內維爾都不用加多少料,就能讓我看上去像個瘋子。」我再也不會覺得公主時代美好了。

「別這麼想,拉芙娜。」約翰娜抱起疤瘌放在一邊,繞過矮桌,握住拉芙娜的手,「是內維爾太會算計了,無人能及。」她坐在拉芙娜椅子旁的地毯上,頭枕在她倆握在一起的手上,「沒有人,這是最讓人吃驚的。所以,就算我們這些孩子和你意見不合,或者抱怨你錯了,那又怎麼樣呢?大多數孩子都愛你,拉芙娜。」

「嗯,內維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他——」

「好吧,但我敢打賭,他的最大麻煩在於,他必須設法讓那些孩子相信,他們對你的愛並非出於理性。」她不說話了,面朝地毯,凝視良久。

「你總算注意到這地毯了,呃?」行腳問。

約翰娜弱弱地瞪了他一眼:「嗯。」她的視線掃過一扇扇窗,看見畢里在壁櫥上擺放的那些小型雕刻,「這地方真漂亮,拉芙娜。內維爾給你找的公寓比木女王的套間還闊氣。」

行腳說:「我打賭他還打算讓拉芙娜在獨立辦公室里幹活。」

拉芙娜點點頭。

約翰娜憤憤地哼了一聲:「我們已經知道,他樂於擺布他人。」她起身走到窗前,陰暗的地平線出現一個缺口,極光流瀉而出。過了一會兒她問:「你知道我們該做什麼嗎?」

「終於能睡上一覺了?」行腳說。拉芙娜卻注意到,每個組件都睜大眼睛,盯著約翰娜。

「好吧,但我想的是在那之後的事。既然內維爾精通權術,我們就得比他更高明。這世上肯定存在耍弄權術的學問,而拉芙娜掌管著『縱橫二號』的資料庫。我們都很聰明,我們可以學著變得狡詐。」約翰娜滿懷期待地看著她,拉芙娜突然意識到,這丫頭果真以為資料庫管理員無所不能。

「約翰娜,我是可以調用研究『狡詐』的相關材料,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