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07

那天早上天色陰暗,狂風大作。這也許是今年最後一場暴雨,作為與秋日的冷然道別。拉芙娜透過艦橋窗戶,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陰霾之景,一如她剛才穿衣服時的心情。沿山路向下看去,霧氣翻騰,灰暗的內海峽和秘島在灰暗天色下時隱時現。雨絲被北風吹斜。飛船感測器探測到上空是液體水,不是冰雹,但雨水灑向飛船山時結了冰,將新堡鎮變成了冰封的世界。

她看見包括爪族和人類孩子在內的王國子民正從南方的新堡鎮和北方的女王大道趕來。她看向西面的顯示屏,從霧中浮現的纜車帶來了更多人。拉芙娜暫停畫面,放大那些模糊的人影,以及如影隨形的成群爪族。他們肯定一小時前就離開了秘島,只是為了趕來聽拉芙娜演講。距離那一刻還有00:25:43。

等他們進了新會場,至少能舒服暖和一些。

她看著眼前的景象猶豫了。我是不是也應該穿得樸素一點?她上下打量自己。是她和內維爾一起敲定的設計,但當時這衣服不如現在這麼像禮服。儘管木女王不與她直接溝通,她還是能通過內維爾知曉木女王的意願:後者打算戴王冠、穿王袍,因此希望拉芙娜也儘可能著裝正式。好吧。天空的孩子們一定有辦法透過現象看本質,但她亟須木女王的認可。木女王必須明白,新會場與她自己的王座室性質相當,否則敵意恐怕永遠無法消除。

拉芙娜又打量起自己。其實,這種服飾風格有過其輝煌的歷史,儘管在這個世界只有她真正了解這段歷史。布蕾西外出爭取考古學家和軟體工程師支持時也是這麼穿的。

你看起來很美。要相信這一點。她抓起手邊的王冠/顯示器,離開了艦橋。

距離出場還有00:03:51。

從指揮艙出來,一條通道直通貨艙上方的空間。今天,這片小小的天地洋溢著劇場後台的氛圍。這裡只有她一人。拉芙娜沒去調節亮度,徑直走進黑暗。身邊的窗口裡顯示著她的演講稿,開場白尤其醒目。開場千萬不能出錯!另一頭還有幾個窗口,那是內維爾特別設置的,可以環視新會場內的情況。這些魚眼效果只是臨時的,而且作用非常有限。或許還是有點用的,至少她能像古時候的表演者那樣,從後台觀察觀眾的反應。

拉芙娜目光所及之處都已滿座。內維爾應該就在前排的某個地方。只有木女王和拉芙娜會走出飛船,以這種方式亮相。內維爾說這是木女王的意思,顯然是為了展示王室風範。

00:00:50。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帶著共生體特有的微弱金屬音。是木女王。拉芙娜轉過身,向這位聯合女王鞠了一躬。「準備好迎接這個重要的日子了嗎,陛下?」拉芙娜有好多話想對木女王說。今天如果順利,或許你又會願意聽我說話,我們也將重新做回朋友。

木女王的幾個組件點了點頭。她露出了微笑,在半黑暗的環境中顯出幾分怪異。「哦,是的,不過你才是做好萬全準備的那個吧。」她朝著牆壁努努嘴,想必是指向遠處的會場,「你為自己建了一個多麼……特別的地方啊。」

「是為我們,木女王。為我們所有人。」

00:00:00。她的王冠毫無必要地在她耳邊報時。如此精確。過個一兩分鐘應該也沒多大差別。但拉芙娜非常擔心,如果不按計畫行事,她可能就永遠不會站上講台了。所以她沒再說別的,只是對著木女王又鞠了一躬,請她先行通過那幾道敞開的大門入場。

明亮的陽光——當然了,都是人造光——在木女王緩步通過走廊時照射在她的身上。走廊足夠寬,能容許整個共生體通行。木女王的所有組件並肩向前走去。其實還有很多空間,拉芙娜完全可以與她同行,但聽內維爾說,木女王希望自己先出場,然後才是拉芙娜。

於是她等待著,直到木女王從入口處消失,走去位於左側的王位。一瞬間,拉芙娜猶豫了。她又害怕了。如今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局面可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但時間到了,她必須按計畫行事。她走上前去。很奇怪,特製禮服似乎賜予了她力量,她步伐堅定起來。

正當她走到燈光下,看不見的號角奏響歡快的樂聲。這段音樂爪族可能難以理解,但在人類古代歷史上,它代表一種致敬。糟糕!第一個失誤。就算花彩號聲真有什麼必要,那也應該是向木女王致敬才對。

拉芙娜轉向右側,朝自己的王位走去。她這才想起自己打算好要先向木女王鞠躬的。好吧,第二個失誤,但只是小失誤。她早知道要出現各種小失誤的。

舞台比觀眾區高出很多。拉芙娜穿過舞台,向著人群揮手,儘力想顯得隨興。事實上,她感覺自己就像在揮舞一根木棍,但她還是聽到了友好的掌聲。她抬眼看了一圈:天哪,這地方看上去可真大。她很清楚具體的增建面積,但內維爾他們利用視覺和透視方面的小技巧,使這塊空間看起來更大。先前那些遊戲機已經消失不見,如今的牆壁由眾多細長的拱形結構拼成。它們一路延伸至高高的天花板,即使有鳥兒在頂端盤旋飛舞也並不顯得突兀。人造陽光透過水晶穹頂照射下來,她認出了這種建築風格。這是尼喬拉文明復興中期的雨林式建築。當時,公主們從傾圮的廢墟中收集建築材料,否則也永無可能造出水晶天窗。眼前的這一幕令她心頭一顫,儘管這對大多數爪族來說毫無意義,斯特勞姆的孩子可能也很難理解。

幸運的是,講壇和講台跟她在艦橋上排練時的一模一樣。拉芙娜的女王王座距離講台只有幾步之遙,要比木女王近得多。舞台上再無其他座位。她原本希望執行委員會全員上台,但約翰娜和行腳還在東海岸,而內維爾也顯然未能說服木女王讓更多人上台。好吧,也就是說,木女王只希望由兩位女王統治全體人民。

拉芙娜遲疑著走上王座前的台階。王座就像一隻怪物,不算台階就有兩米之高,椅身綴滿了人造寶石和貴金屬,還有許多只在特定的人類傳奇中才有意義的符號。我真不想坐上去。木女王可以這樣出風頭,但——

拉芙娜環顧舞台一周。木女王的王座和拉芙娜完全不同。共生體的每個組件都需要一個單獨的座位。木女王的王座都與拉芙娜的等高,但總面積並不比拉芙娜的獨立王座更大,那些座椅沿短直線排列,完全不符合爪族沉思時會用的排列方式。這是第三個失誤,嚴重程度遠超前兩個。

拉芙娜向木女王鞠了一躬,致以遲到的敬意。與此同時,似乎有一個巨大的人影在後方牆壁上移動。那是……她……她的影像,高高聳立,佔據著十米寬的牆壁。光是抬頭看它,拉芙娜就感到一陣眩暈。不管從新會場的哪個位置看去,她的影像都令人生畏。攝像頭實時捕捉拍攝她的臉。即便她轉身看向木女王,牆上那個巨大的影像仍然是她,而不是另一位聯合女王。

這時,內維爾本該走上舞台,向觀眾介紹兩位女王,為拉芙娜引出這次非比尋常的演講。但內維爾此刻無影無蹤。不會是木女王叫他不要出面吧?

她再度向木女王鞠躬,同時開始搜索私人音頻信道。

木女王展現出仁慈。她在人類風格的王座上笨拙地挪動身子,所有腦袋湊到一塊兒。她說話的聲音彷彿來自四面八方,語氣又好像距離聽話人只有一兩米遠。她的話語充滿希望,至少聽上去如此:「歡迎各位光臨新會場。希望這裡能給予大家直言不諱的勇氣與力量。」

大屏幕上仍然顯示著拉芙娜的臉。木女王就坐在數米之外。她穿著爪族女王的禮服,但與她平時穿的皮毛斗篷和短夾克區別不大。爪族的表情通常是通過各個組件的姿勢來展現的。木女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似乎一臉諷刺:「今天,我們的另一位女王拉芙娜想談談,她的統治將為你們帶來什麼進步和改變,而你們又需要為此做些什麼。」木女王朝拉芙娜努努嘴,優雅地對著講台一擺手,示意後者上場。

一瞬間,拉芙娜呆若木雞,徹底慌了神。目前已是失誤連連,有的可能還算小事,有的可不見得是小事。這和預計的完全不同!但她還是要發表講話,還有她瀝盡心血總結出的那些想法。況且,她確實已如願得到所有人對她的關注。她轉身走上講壇。視窗彈了出來,是她的演講稿,一字一句都閃著熒光。起初她沒去理會那些字句,只是望著她的觀眾:一百五十個人類,還有約五十個共生體。從這裡看下去,第一排觀眾席位於講台下方三米處。這是利用視覺誤差人為增高的結果,實際距離不到三米。觀眾席位比舞台要簡樸得多,板凳和爪族專用座位幾乎都是木製的。觀眾都仰著臉,每一張臉——包括大多數共生體——她都如此熟悉。

內維爾出現了,就在第一排!他和孩子們都穿著當地人的衣服,看起來很冷,全身都淋濕了,滴滴答答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是一大早冒雨趕來的。

無論如何,他來了,只是剛好被講台擋住了。坐在他身邊的是提莫·瑞斯特林,而他那位佔有慾很強的爪族密友這回很少見地沒有跟著。男孩臉上洋溢著笑意,看起來完全被牆上拉芙娜的影像吸引了。他發現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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