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06

飛船山一帶,秋日的寒意漸漸顯露。雖說每天還能享受到半日的陽光,但大多數時間裡,天空都被烏雲遮蓋。海洋風暴接連造訪,每來一次,氣溫就下跌一截。因為下雨,到處一片泥濘,雨後還會飄雪。也只有晚春能與如此糟糕的季節相「媲美」了,雖然也是無休止的雨水和泥濘,但很快就將迎來綠意和夏季。秋的含義卻截然不同,它意味著北極圈的嚴酷冬日已近在眼前了。冬天倒是適合執行拉芙娜最得意的一個計畫。在北部冰牙地區,連續幾十個晚上都清爽乾燥,氣溫在185K 以下。對於太空文明而言,這幾乎與室溫無異,但這一切都無關緊要。「縱橫二號」從冷門科技資料庫里找到一些研究超級材料的課題:利用該溫度下的一公頃土地,推導出宏觀邏輯,再運用激光干涉法,製造出微米級半導體元件。他們最近的三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也許這個冬天會有所不同……

當然,執行委員會就這項計畫也有過討論。斯庫魯皮羅整天待在他的冷谷實驗室里埋頭實驗。儘管前三次嘗試算不上什麼秘密,但內維爾還是不建議拉芙娜透露給孩子們太多細節。低溫實驗若能成功,遊戲規則將要改寫,世界將比原定計畫提早幾十年進入自動化時代,孩子們日常生活中的不便也都將成為過去。至於這第四次嘗試,「縱橫二號」給出的成功率並不高。

拉芙娜也像斯庫魯皮羅那樣埋頭工作。災難研究組的事情曝光之後,這個冬天她不想再經受一次失敗了。不過,自從去看望范的那個夜晚後,她又能定下心來,因為她知道事情將走上正軌。內維爾每天都會有新的見解,大多是針對那些沒法提交委員會處理的事務,還有一些是她還沒想到的。內維爾和約翰娜可以完美互補。「縱橫二號」著陸之前,約翰娜孤身一人生活在這裡,周圍都是爪族。她是他們的英雄。在爪族社會,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約翰娜都有不少密友。共生體們愛戴她,不僅因為她戰績卓絕。她早年間在殘體之家煽動越獄事件,結果卻引發了私立醫院運動,就連這些也為人所稱道。拉芙娜時常驚異於會有這麼多爪族宣稱他們認識約翰娜,有不少甚至沒打過仗。

儘管約翰娜在人類孩子中也有不少朋友,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會跟他們保持一點距離,傑弗里也是。在這裡的第一年,那段可怕的時光,姐弟倆都是孤身度過的。而另一方面,內維爾則充當起拉芙娜和孩子們溝通的橋樑角色。他是天生的領袖,早在超限實驗室那會兒就認識這裡的每一個孩子。內維爾能把握他們的脈搏,似乎也知道他們喜怒哀樂背後每一個古怪的理由。

「你覺得新會場怎麼樣?」拉芙娜問。

「我愛死那裡了!」提莫·瑞斯特林今年十四歲,但看起來只有六七歲。他一瘸一拐地走著,不時一陣痙攣。拉芙娜還擔心他會有智力方面的缺陷。提莫精通算術,其他科目卻落後於人。提莫的爪族密友是個壞脾氣的四體,關於這孩子的事,她總有些敷衍了事,因此對他的幫助不大。貝爾·奧恩里卡伊姆此刻正跟在他倆身後,眼裡閃過一絲精明。

但現在,提莫已經把那些不愉快的過往拋在腦後了。他牽著拉芙娜的手,幾乎是拖著她在走。他還在顫抖,但多半是因為興奮,他迫不及待地要向她展示按照內維爾的設計方案改造後的「縱橫二號」貨艙。

整個空間長四十米、寬三十米、高二十米。當年,拉芙娜和范就曾巧妙地利用這塊空間,瞞過安眠星系的海關,成功將所有人偷運了出去。現在這裡已基本清空了,艙門朝內陸方向敞開,位於地表之上。門前立了一面牆,足以為內部遮風擋雨。

內維爾對內部進行了改造,一方面將艙壁改造成顯眼的接入點和遊戲區,另一方面就地取材,重新裝修。他承認,這是效仿了斯特勞姆風格,雖然只是皮毛。提莫領著拉芙娜穿過鑲有寶石的地板,向她展示著源源不斷的驚喜。「看見上面了嗎?」男孩抬起頭,平衡欠佳的身子微微晃動,「這是斯特勞姆主星的天際線,我在去超限實驗室前就記住了它的樣子。我還有些朋友在那兒的啟蒙學校上學呢。」她記得提莫離開斯特勞姆主星時才四歲,也不知怎的,在經歷了這麼多事後他居然還保留著這些記憶。

「這裡真不錯,提莫。」

「不,應該說太美了!謝謝你為我們建了這個地方。」

「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拉芙娜說。事實上,她根本沒有參與細節設計,大部分都是內維爾和他朋友們的勞動成果。但內維爾堅持認為,當下應該幫她贏得儘可能多的讚譽。

貝爾繞過拉芙娜,站到提莫身旁。她剛才一直在遊戲機邊看別人玩狩獵遊戲,但明顯興緻不高。「我聽人說這裡一點兒都不像真的飛躍界。用不了多久,孩子們就會徹底厭倦這套騙人的把戲的。」

「才不會呢!」提莫抬高嗓門反駁道,「我喜歡這裡,而且還有別的呢!我帶你們去看。」他轉身走開,貝爾仍痴痴地盯著遊戲顯示屏。直到拉芙娜從她面前經過,貝爾才回過神來,跟了上去。

提莫領著她們離開遊戲區,走過健身房所在的樓層,沿著斜坡往上走。進入這片區域後,周圍安靜下來,「縱橫二號」通過聲控裝置對遊戲機的雜訊進行了消音處理。十來個較年長的孩子圍坐在投影顯示區旁。他們可能正在進行某種戰略遊戲,或者——拉芙娜這才注意到,內維爾正站在椅子後方,看起來也是剛到。她正要向內維爾走去,但提莫卻扯住了她的袖子:「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椅子和牆壁之間,幾個複雜的模型懸在空中。每個孩子的面前都吊著一扇小窗口。這些模型看起來像是某種網路,不過——拉芙娜搖搖頭。

「歐文能解釋給你聽!」提莫拉著她走向歐文·維林,他正和愛斯芭·拉特比坐在一起。

歐文抬起頭來看著她。他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也可能是緊張:「你好,拉芙娜!」

「嘿。」愛斯芭說著,輕輕地揮了揮手。

拉芙娜笑著問道:「你們在做什麼呢?」她看向所有人。這裡聚集著一幫不苟言笑的孩子,希達·奧斯勒除外。「在玩遊戲嗎?」

愛斯芭搖搖頭:「啊,不是,我們想學學怎麼——」

希達接過話頭:「我們從未申請使用過『縱橫二號』的自動化系統,你都沒覺得奇怪嗎?」

「有一點。」實際上,就像他們不願學習那些更原始的技能一樣,大多數孩子也不願學習編程。

「兩個原因,」希達說,「你自己的項目似乎缺不了它,但另一點同樣重要,這飛船蠢得像塊石頭。」

「這已經是我們目前能有的最高科技了,希達。」

「我很喜歡!」提莫插嘴道。

希達咧嘴笑了笑:「好吧,它不是塊蠢石頭。它更像那什麼來著,哦對,像個表層脫落的石箭頭。關鍵是,它壓根兒沒用——」

歐文搖搖頭:「希達用她自認為優雅的方式,是想表達……」他試著組織一些更委婉的話,「……既然我們現在課外也有機會使用『縱橫二號』,或許我們應該學著改變方法,做到物盡其用。目前我們正在把這個問題具象化,這也是最難的部分。我可以演示給你看看。」

歐文轉身看向其他人,大家都忙著處理自己顯示屏上的細節。那些東西在拉芙娜看來像是某種藝術程序,卻以不可思議的迂迴方式在運行。愛斯芭·拉特比抬眼看了看:「好了,一切正常。開始吧,歐文。」

孩子們中間,某種結構體在逐漸成形,確實和藝術沒什麼關係。它由數千個光點組成,兩點之間以彩色線條相連。

誰能為我解釋一下?拉芙娜想。可能是模擬網路,但上面沒有標籤。啊,等等,她幾乎能夠猜出這些連接之間的冪次法則了。也許這是——

歐文再次開口道:「利用『縱橫二號』的界面進行整合簡直太難了,但我們已經成功將現代人類全身傳導網路具象化了。好吧,這些都是在『縱橫二號』資料庫里找到的,斯堅德拉凱人的平均數據,我們斯特勞姆人想來也沒什麼不同。總之——」他將網狀系統中的一小叢放大,其餘繁雜的線條也沒有消失,只是移向了遠處。「這裡,」歐文繼續道,「包含了一部分運動神經的穩定區域。」

拉芙娜點了點頭,努力保持微笑。她開始明白這一切所為何事。她用餘光瞥見內維爾正從外圍向自己走來。幫幫我!

她的笑容想必帶有鼓勵的意味,歐文的闡述還在繼續:「這其實只是針對更大規模的問題進行的一次小型測試,我指的是一般醫學。如果我們能對『縱橫二號』的編程界面有更充分的了解,就有可能弄清運動神經穩定區域的病理學原理,從而和已知癥狀進行比較——」

「我的癥狀!」提莫說。這孩子從歐文開始演示時就一直坐在地板上,此刻正努力站起身來,想吸引拉芙娜的注意,「他們要給我治病。」

歐文低頭瞥了男孩一眼:「提莫,我們會試試看,但這裡什麼條件都沒有。」

「我知道。」這明顯是在給他打預防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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