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03

每個旬日的最後一天都不用上學。對於這種結束一周 的方式,提莫·瑞斯特林感覺無聊透頂。有些時候,貝爾會領他去新城堡某個陰濕的角落裡轉轉,拉芙娜·伯格森多則會帶他渡過海峽,前往秘島。

今天會是非常快樂的一天,因為其他孩子同意讓他加入他們的秘密行動。

「提莫,你負責望風。」加儂對他說。這次的探險就是加儂·喬肯路德組織的,他還特別邀請了提莫,雖然這意味著從飛船山下來他們必須一路抬著他。在加儂和其他孩子的幫助下,提莫成功穿越了懸崖下的巨石灘。一路上,海鳥的叫聲此起彼伏。

現在,孩子們已經抵達海邊,峭壁聳立在他們身後。水面與視線齊平,感覺很是奇妙。浪濤的浮沫與海霧交融,幾公里之外的秘島上,建築物若隱若現。來到這裡,你便知曉峭壁下都有什麼了。你可以觀察「低潮」如何收回海水,留下滿地光滑的礁石,如同巨人的雜物堆。這裡根本沒有乾燥的地方,漲潮之時,一切皆在水下。

貝爾在提莫近旁輕快地走著,像往常那樣發著牢騷:「這些髒水會弄髒我的毛皮的。」貝爾一身純白,這在爪族中十分少見,雖然她那個老年男性組件在年輕時身上可能帶有黑斑。

「沒人非要你來,蠢貨。」加儂說。他和貝爾的關係不大好。

貝爾噝噝笑道:「休想甩掉我。我都好些年沒見過什麼像樣的海難船了,你們是怎麼知道它會在這兒靠岸的?」

「我們是人類。山人自有妙計。」

另外幾個孩子笑了起來。他們正排成一路縱隊,沿著山岩間的狹窄小徑前行。其中一個孩子說:「其實是內維爾告訴我們的,他在研究碼頭作業時從『縱橫二號』的監視屏上看到了。拉芙娜和那些共生體也知道海難船要來,但他們不像我們那樣,時刻關注著最新動態。」

「沒錯!木女王的手下恐怕還在崖畔港呢。我們會搶先到達現場,目睹船靠岸的那一刻。」

他們就這樣走著,海難船仍不見蹤影,只有海水衝擊著岩石。前方上空,成群的海鳥正圍繞某個中心高飛盤旋。提莫的胸中莫名湧起一股鄉愁。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事物能讓他想起過去,就像那群海鳥,明明那麼陌生,可當它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又和家鄉的建築群那麼相像。

及踝深的海水滲進提莫的皮鞋裡,如同冰冷的手掌撫弄著腳底。「等等我,夥計們!」

「瞧瞧,我說什麼來著,這兒路不好走。」說話的是貝爾,她蹦著,一臉擔心。

加儂回過頭問:「又怎麼了?」然後他聳聳肩,「好吧,就近找塊石頭,是時候把你放下了。」

加儂和其他幾個孩子折返回來,把提莫抬到近旁那塊巨石一側的岩架上。貝爾的兩個組件踩著另外三個組件,也跳上了岩架。

「從這兒你能自己爬到頂上去吧?」加儂問。

提莫扭過身子,順著光滑的石頭曲面努力看向另一側。他最不願承認的就是自己做不到:「嗯,我可以。」

「那好,我們必須繼續前進了。嘿,我們會和這幫倒霉蛋交上朋友的。你一會兒爬到石頭頂上去,如果看到木女王或者拉芙娜·伯格森多,就讓你的爪族朋友喊我們一聲。明白嗎?」

「明白。」

加儂和其他人又上路了。提莫目送他們離開,只有歐文·維林轉身沖他揮了揮手。好吧,他們跟他不一樣,都在日益走向成熟,就算不怎麼重視他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再說了,他只是個負責望風的。

他沿著岩架,向可供他借力的地方挪動。貝爾還在他的下方轉來轉去,左思右想,不知道怎麼把另外三個組件也弄上來。哎呀,頭頂上方的岩石上棲息著一對海鳥。他記起了鳥類和鳥巢的相關課程。「鳥巢」類似於鳥類自建的託兒所,但缺乏安全保障。如果那對海鳥認為他是來抓它們的生體複製品(幼鳥後代)的,可能會飛下來啄他。

幸運的是,那兩隻鳥不過響亮地叫了兩聲,相繼飛回盤旋在水邊的鳥群中。他注意到,他的同學們和鳥兒飛走的方向一致。嘿!他就要登頂了!他在光滑的黑色石面上挪移,小心翼翼地避開鳥糞。

貝爾從岩石邊緣探出腦袋問:「能幫我一把嗎?」

「抱歉,我沒注意。」他平躺在岩石上,垂下手朝第一個組件的前腿抓去。那是她的男性組件伊姆。當提莫開始向上拉時,貝爾的其餘組件也都上前幫忙。終於,她成功登頂,坐在石塊中央,因為爪子凍僵而抱怨個不停。提莫艱難地轉身,終於一睹海難船尊容:那是個木筏,仍漂浮在海上,但是正一步步向礁石逼近。

貝爾的三個組件俯下身,豎起了耳朵,另外兩個在提莫左右兩側端正坐好。提莫猜測自己身旁這兩個應該是在觀察木筏。爪族的視力通常不如人類,然而一旦組件散開,他們在洞察力方面便大有長進。

貝爾說:「你能聽到嗎?是木頭撞在礁石上的聲音。」當然了,在裸耳聽力方面,爪族則比人類優秀太多,差距足以用光年計算。

「可能吧。」提莫注視著木筏前端。好吧,礁石確實能撞壞木頭,不是嗎?尤其在沒有防觸礁系統支持的情況下。在這個世界,壓根兒不存在什麼安全規避系統。他看到木筏正從中間斷開,兩端向相反方向傾覆。這肯定不是木筏設計者的初衷。

他眯起眼睛,試圖辨認細節。他看到木筏上堆滿了圓桶,還有很多爪族,一個個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褐色布衣,大多蹲坐在圓桶之間。時不時會有四五個爪族站起身來,設法控制木筏。是的,它們正竭盡全力讓木筏遠離礁石。

「它們遇上麻煩了。」他說。

貝爾發出貓頭鷹般的鳴叫,這是爪族的笑聲:「它們當然有麻煩了。你沒聽到水裡的那些傢伙在尖叫嗎?」

他這才發現好多腦袋浮在水面上。「太可怕了,就沒有人去幫幫它們嗎?」提莫說。他知道,加儂他們幫不上什麼忙。

貝爾聳了聳肩:「它們要是沒有漂到這麼靠北的地方,或是選在漲潮的時候來,根本不會出這些問題。」

「難道我們不該幫幫那些落水的共生體嗎?」

貝爾的一個組件望向他:「什麼共生體?那兒都是些熱帶佬。它們就跟北方單體差不多,但它們從不主動組成共生體——偶然事件除外。就看看那筏子吧!沒腦子的傢伙造出來的垃圾。有些時候,這伙白痴會被海潮沖走,離開叢林,漂來這裡。要我說,它們就該死在路上,越多越好。」她像往常那樣嘟囔著,一邊閑扯一邊發著牢騷,「我們自己的傷殘老兵就夠麻煩的了,但也算得到了妥善的處理,至少眼不見心不煩。現在,這幫烏合之眾不請自來,准沒好事。它們會滿城瞎轉悠,把我們的街巷搞得烏七八糟。一群榆木腦袋,邋裡邋遢、臭氣熏天的無腦竊賊和乞丐……」

後面的話更加不堪。貝爾是一個薩姆諾什克語講得近乎完美的爪族共生體。有時,即便她已將注意力轉向別處,個別組件還在就前一件事抱怨個沒完。不過此刻,貝爾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海難船上,長長的脖子來回扭動。當加儂·喬肯路德向他們發出邀請時,她顯得比提莫還要熱心。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圓桶在浪花間沉沉浮浮。

「既然熱帶佬是個麻煩,你幹嗎還對海難船這麼感興趣?」

「聽著,孩子,海難船古來有之,我還記得關於它們的傳說。每隔幾年,就會有一群熱帶來的單體被衝到岸邊。活下來的傢伙向來是個麻煩,但木筏上的垃圾倒有點價值,通常是些日常見不到的稀奇玩意兒。因為熱帶地區到處是疾病和雜音,共生體在那兒根本沒法生存。」她停頓了一下,「嘿,有幾隻木桶也撞上礁石了,我聽見木頭碎裂的聲音。」兩個組件衝到石崖邊,最年長的組件留在後方,管控全體組件的方向感,「行了,提莫,你留在這兒,我去下面看看。」最年輕的兩個組件已經急不可耐地飛奔而下,全然不顧劃傷和扭傷的危險。

「等等!」提莫喊道,「我們應該留在這兒望風的。」

「我走近點也能望風,」她說,「你老實待在那兒就行。」那兩個年輕組件早已被巨石邊緣吞沒,消失不見了,另外兩個正幫著老伊姆應對濕滑的岩壁。她發出一組爪族和鳴,在提莫看來,那就是一句含混不清的託詞:「你是總望手,明白嗎?記住,加儂還要靠你呢。」

「但是——」

現在,貝爾完全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她當然還能聽見他的聲音,但她可能不會理睬他。她在這件事上很在行。

提莫退回巨石中央。這裡確實是個不錯的望點,但貝爾走後,指揮只能靠他一人大喊大叫了。他在迷濛的海霧中極目遠眺,仍不見任何救生艇從秘島出發,穿過海峽。南邊的崖畔港在距離上要近得多,但碼頭上大片的桅杆和風帆也都紋絲不動。那些遇險的爪族恐怕只能等加儂和其他孩子施以援手了。

他回頭看向海水礁石相會之處。他不時能看到貝爾的組件出現在各種地方。她設法在狹窄的通道中穿行,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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