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13

「她真的能看到我?你有把握嗎?」

馬里從他的器材上抬起頭:「是的,大人。通向她頭戴式的聲頻信號已經接通。」

該你上場了,統領大人,你一生中最重要、最精彩的演出。「奇維!你在嗎?」

「我在,我——」他聽見奇維倒吸一口氣。聽見。這裡無法接收視頻信號。有一點不是做戲:局勢的確已到了最絕望的關頭。「爸爸!」

勞用雙臂摟著阿里·林的頭和雙肩。聚能獃子這些傷口可真漂亮,臨時拼湊成的應急繃帶下面不住滲出一股股鮮血。瘟疫啊,但願這傢伙別死。可話又說回來,傷勢必須做得逼真。馬里盡了最大努力。

「是文尼乾的,奇維。他和特林尼偷襲我們,殺了卡爾·奧莫。他們還要殺了阿里,我只好……只好放了他們。」詞句一瀉而出,極具說服力,因為其中的憤怒和恐懼是完全真實的,再加上戰術上的需要精心引導著這兩種情緒的發展方向。叛徒們發動了野蠻襲擊,時機把握得太好了,正選在整個文明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還有北爪的毀滅。「兩隻小貓淹死了,奇維,真抱歉,我們隔得太遠,救不了它們——」他說不出話來了。非常巧妙。

只聽線路那一頭傳來哽咽的聲音。在面對那些極度可怕的場合時,奇維發出的就是這種聲音。該死,這樣可能會造成記憶疊合。他強壓下懼意,說道:「奇維,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叛徒們在本尼酒吧里露面了嗎?」范·紐文逃到那邊去了嗎?

「沒有。但我們知道出了大亂子。我們失去了北爪的圖像,下面的阿拉克尼好像爆發了戰爭。這條線路是保密的,但大家都看到我離開了酒吧。」

「沒關係,沒關係。這樣很好,奇維。不管文尼和特林尼的同謀是誰,他們還沒掌握情況。我們還有機會,我們兩人——」

「可我們肯定還有可以信賴的人——」奇維的抗議聲音低下去了,她沒再爭辯。很好。奇維剛剛洗過腦,對自己沒把握,「好的,我能幫助你。你現在藏在哪兒?一條閘道里?」

「對,可通向外面的艙門鎖著,我們出不去。只要能出去,我們就能挽回局勢。L1-A有——」

「哪條閘道?」

「嗯。」他看了看艙門,馬裏手里的照明器照出一個數字,「七——七四五。這個數字是不是——」

「我知道在哪兒。我二百秒後到。別擔心,托馬斯。」

老天,奇維的恢複能力真是太驚人了。勞稍等片刻,然後朝馬里探詢地望了一眼。

「線路斷開了,大人。」

「好。重新安排線路,看能不能強行接通里茨爾·布魯厄爾。」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查對地面行動情況。下次聯繫或許只能等到這裡的一切有結果之後——不管這個結果是好是壞。

導彈爆炸時,「無影手」號正在南端上空。喬新的顯示器里出現一串閃光,照亮了大氣層。他們的跟蹤衛星將破壞的詳細情況轉發至「無影手」號:三枚核彈全部命中目標。

但里茨爾·布魯厄爾並不是特別高興:「時機算得不對。核彈鑽得不夠深。」

艦橋公開通話頻道上響起比爾·弗恩的聲音:「是的,大人。把握準確時機必須依靠高空負責火控的聚能者——只有L1才能做到。」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喬新!」

「有什麼指示,大人?」喬新從他的控制台前抬起頭來。

「你的人做好攻擊導彈發射場的準備了嗎?」

「是的,大人。推進器剛剛完成一次噴射,足夠我們飛臨大多數發射場。我們將消滅協和國相當大的一部分武裝力量。」

「飛航主任,我要你親自——」布魯厄爾的控制面板響起一個信號提示音。沒有圖像,但副統領側耳傾聽著傳來的聲頻信號。過了一會兒,布魯厄爾道:「遵命,大人。我們會彌補這種局面。您的情況如何?」

上面出了什麼事?麗塔不會有事吧?喬新強行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場遠程通話上轉移開,集中到自己的情況顯示屏。他迫使手下的聚能者將能力發揮到了極限,但他們這時已經算不上什麼潛伏隱蔽了,行動不可能瞞過蜘蛛人網路。協和國的導彈發射場分布在大陸北部一個狹長地帶內,只能說大致接近「無影手」號的航線。在喬新的飛行員與十來個聚能火控員的協作下,「無影手」號上拼湊起來的激光武器可以消滅接近地表的發射場,但前提是使飛船在航線上暫停五十毫秒。除非發生奇蹟,否則齊射激光不可能消滅全部目標。某些埋藏最深的目標,攻擊導彈發射場,將被鑽地彈消滅。鑽地彈已經投放,正在飛船身後沿著弧線向下墜落。

為了做到這一切,喬新盡了最大努力。我沒有別的選擇。這個念頭不斷升起,彷彿是一句咒語,與發自良心的另一個同樣固執、同樣揮之不去的念頭應和著:我不是屠夫。

可現在……現在,也許他有了個安全的辦法,可以逃避布魯厄爾下達的可怕命令。誠實些吧,你仍舊是個屠夫。但屠殺的只是幾百人,而不是幾百萬人。

少了來自L1的目標標定和火控命令,完全可能出現許多小差池。在南端爆炸的核彈便證明了這一點。喬新的手指在鍵盤上移動著,向他的手下發送了最後一道指令。這是一個不易覺察的小錯誤,但足以在對反導導彈的攻擊過程中引發一系列偏差。現在,許多射束將大大偏離目標,協和國仍然有機會對抗金德雷核彈。

拉奇納·思拉克特在訪客候見室急躁地來回踱步。昂德希爾到底多久才能出來?老頭子或許改變了主意,甚至乾脆忘了出來見客。警衛似乎也提心弔膽,在某條線路上不斷跟什麼人說著。思拉克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終於暗藏的馬達「嗡嗡」響了起來。片刻之後,老舊的木門滑開,一隻引路蟲鑽了出來,身後跟著舍坎納·昂德希爾。警衛趕緊跑出哨亭:「先生,我能跟您說句話嗎?我覺得——」

「好的,但先讓我跟這位上校談談。」昂德希爾好像被身上的大衣壓得直不起腰來,每走一步都往一旁偏。警衛在哨亭邊手足無措,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引路蟲耐心地拽著昂德希爾,以確定他大方向朝思拉克特走過去。

昂德希爾走進候見室:「我正好有幾分鐘時間,上校。聽說你丟了工作,我很難受。我希望——」

「我的工作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先生!這件事我一定得告訴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見到昂德希爾,這是個奇蹟。現在,我必須趕緊說服他,搶在警衛鼓起勇氣干涉之前。「我們的自動化指揮系統已經被人破壞了,先生。我有證據!」昂德希爾抬起手,好像要阻止他。但拉奇納不管不顧一口氣說下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我聽上去肯定像個瘋子,可它能解釋一切。存在一個——」

世界在他們周圍爆炸了。比一切色彩更明亮的色彩,亮得讓人痛苦難當,比思拉克特想像中的光明初期的太陽更加耀眼。一時間,他腦海里只有這種讓人極度痛苦的明亮。其他的一切:意識、恐懼,甚至震驚——都被這種無比耀眼的色彩擠出腦海。

接著,意識又回來了。痛苦的意識,但仍舊是意識。他躺在雪地上,周圍是散落的殘骸、碎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疼痛難忍。前方視域中只有視覺暫留的殘像,這殘像彷彿地獄,燒灼在他的視網膜上,擋住他的視線。殘像——一束絕對漆黑的光柱,襯出黑色的人影:那個警衛,舍坎納·昂德希爾。

昂德希爾!思拉克特爬起來,推開落在他身上的瓦礫。痛覺全部回來了。他的背成了一大片難以抑止的劇痛。被扔進屋裡,一路撞倒了幾堵牆,這種痛法再自然不過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骨頭好像沒斷。

「先生!昂德希爾教授?」他的聲音彷彿來自某個遙遠的地方。拉奇納四下轉動腦袋,好像一個還長著嬰兒眼的小孩子。佔滿前視域的殘像揮之不去,他只能這麼做。下方的弧形火山壁上是一串冒煙的大洞,上面毀損最嚴重,昂德希爾住宅的外屋全塌了,能燃燒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燒。拉奇納朝警衛剛剛站立的地方走了幾步,那兒已經成了一個濃煙滾滾的深坑。上面的山體已經炸平了。思拉克特從前見過這種事,那是一次可怕的意外,一個軍火庫被引爆。我們碰上什麼了?昂德希爾在他的宅子下藏了什麼?他腦子裡某個地方不解地問著這些問題,但他無法回答,他還有更緊急的事要做。

動物的噝噝聲傳來,就在他腳邊。拉奇納轉回頭。原來是昂德希爾的引路蟲。它的戰鬥肢比畫著刺戳的姿勢,可它壓在倒塌的殘垣下的身體扭曲著。可憐的畜牲,背殼肯定壓碎了。他正想繞開它,引路蟲發出更加凄厲的尖叫,可怕地掙扎著,想把它壓碎的身體從廢墟下拉出來。

「莫比!沒事的,沒事的,莫比。」是昂德希爾!聲音好像被捂住了,含混不清,但現在他聽什麼都含混不清。思拉克特剛繞過引路蟲,它猛地一掙,殘軀從牆下掙出來,跟著他朝昂德希爾聲音的方向爬去。它的聲音已經不再是威脅的噝噝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