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11

新聞媒體到底成了笑到最後的一方。協和國安全部門切斷了媽媽走下飛機的畫面,那又怎樣?幾分鐘後,媽媽便已踏上南國領土。當地媒體巴不得向一切人播出維多利亞·史密斯和她的隨行人員的畫面。有好幾分鐘,攝像機湊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清楚看到將軍最裡面的進食肢比畫的表情。媽媽看上去那麼鎮定、那麼威嚴……但這幾分鐘里,維多利亞·賴特希爾感到自己更像個小孩子,而不是情報局的中尉軍官——簡直跟戈克娜遇害那天早上一樣。媽媽,你為什麼要冒這個險?但維基知道答案。今天的科技反噬是她和爸爸造成的,到了現在這一步,將軍本人已經不再重要了。現在,她要幫助那些被她置於險境的人。

士官俱樂部擠滿了本來應該換班休息、或者上別處尋歡作樂的人,只有這個地方能使他們覺得自己仍在繼續工作。對他們來說,這一刻沒有比「工作」更要緊的事了。

維多利亞走過遊戲機拱廊,不引人注意地向她的人打手勢,告訴他們一切順利。最後,她跳上布倫特身邊的棲架。哥哥沒有摘下遊戲頭盔,他的手在遊戲控制台上飛快地移動著。她在他一隻肩膀上拍了拍:「媽媽的講話馬上就要開始了。」她輕聲說。

「我知道。」布倫特只應了一聲,「九號發現了我們的行動,但他還蒙在鼓裡,以為只是本地的一點小麻煩。」

維基差點一把將頭盔從哥哥腦袋上拽下來。該死的,跟他在一起,我還不如變成聾子瞎子呢。但她終究還是忍住了。維多利亞從外套里掏出電話,按下一個鍵:「嗨,爸爸嗎?媽媽的講話開始了。」

演說很短,但非常精彩。它成功地消解了來自南方的威脅。那又怎樣?親自去那兒還是太冒險了。從吧台上方的顯示屏上,維基見將軍把她的正式提議交給蒂姆,由他轉交南國議會。或許那邊的事能就此解決,或許去這一趟還是值得的。幾分鐘過去了,議會大廳的攝像機來回拍攝著亂成一團的議員們。媽媽和倫克叔叔走下講台,一個身穿黑衣的邋遢小個子走向他們。佩杜雷。他們在爭執著什麼……

突然間,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布倫特用肩膀碰了碰她:「壞消息,」他說,腦袋上仍舊扣著遊戲屏,「聯繫全部中斷,連跟咱們那位老朋友的聯繫都斷了。」

賴特希爾跳下遊戲機旁的棲架,朝她的小隊一揮手。以效果而言,就像吹了一聲尖厲的口哨。隊員們跳了起來,背好背簍,朝門口走去。布倫特把遊戲頭盔一推,急急忙忙越過賴特希爾,向前跑去。

她望見身後的人群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大多數酒吧顧客太專註於電視,沒怎麼留意他們。

她的小隊剛剛跑下兩層樓,凄厲的空襲警報拉響了。

「你說什麼?我們的聚能支持中斷了?光纖也斷了嗎?」難道特林尼想了什麼辦法,把所有光纖全部切斷了?

「不——不,大人,至少我覺得不會。」馬里侍衛還是很能幹的,但他畢竟不是卡爾·奧莫,「測試信號還能通過,可控制信道上一點反應都沒有。大人……就好像有人讓聚能者全體下線了似的。」

「嗯,知道了。」看來又是特林尼的襲擊,又一個全然出乎他意料的襲擊。也可能是頂樓出了叛徒。不管是什麼原因……勞望著房間另一頭的伊澤爾·文尼,這小商販痛苦得眼光都散焦了。那雙眼睛後面藏著重大秘密,但文尼跟其他被他和里茨爾用重刑折磨至死的青河人一樣頑強。要想從他嘴裡撬出真正的機密,非得耗費大量時間不可,或者用某種特別的威脅手段。他們沒有時間。他轉向馬里,「我還能跟里茨爾通話嗎?」

「我想是的。我們跟通向外面的激光通信站有光纖鏈接。」他笨手笨腳地在控制台上敲擊著。看著馬里笨拙的樣子,勞真想破口大罵,好不容易才壓制住這種衝動。但話又說回來,沒了聚能支持,幹什麼都笨拙。我們簡直跟青河人一樣了。

馬里突然笑得合不攏嘴:「大人,我們與『無影手』號的通話鏈接還在!我剛剛把聲頻切換到您的衣領麥克風上。」

「很好……里茨爾!我不知道你對形勢了解多少,但是——」勞迅速講了講剛才的事變,最後道,「接下來的幾百秒內,我們之間的聯繫會暫時中斷,我要撤到L1-A點。最重要的問題是沒有聚能支持,你能否實施地面行動?」

答案最快也要十秒鐘後才能傳回來。勞看著另一位僥倖逃生的侍衛:「塞雷特,找到唐和那個聚能者。我們立即撤往L1-A。」

到了沒有自動化系統搗亂的軍火庫,L1空間里所有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們手裡了。勞打開身後的柜子,按下一個控制鍵。鑲木地板的一部分滑到一旁,露出一個甬道艙門。這條甬道穿過鑽石一號,直通軍火庫。這裡面沒有定位器,也不與任何巷道相交。兩端的鎖定只由他的指紋控制。他把手指按在掃描器上。小小的指示燈還是紅色。難道特林尼把這兒也破壞了?勞強自鎮定,又試了一次。仍舊是紅色。再來。指示燈好不容易才轉為綠色,地板下的艙門轉到解鎖位置。軟體肯定探測了他的血壓,判斷他剛才處於被脅迫狀態。另一頭的門鎖仍舊可能鎖死,把我們封在裡面。他再次按下手指,遙控遠端門鎖。試了兩次,但那扇門終於也變成了綠色。

塞雷特和唐回來了,推搡著阿里·林。「你們違背了規定。」老人厲聲呵斥,「我們應該走,像這樣,腳踏在地上。」阿里臉上的表情既生氣,又困惑。聚能者向來不樂意脫離自己的工作。在阿里·林腦子裡,替統領的園子除草肯定跟最精細的組接基因的工作同樣重要。可現在,他突然被人硬拉進屋子,這些人甚至絲毫不顧忌他的園子里虛擬重力下的禮儀。

「站著別動,別出聲。塞雷特,解開文尼。我們也得帶上他。」

阿里站著沒動,雙腳牢牢地站在稍帶附著力的地板上,嘴裡卻不肯消停。他的目光越過勞望著遠方,聚能者的目光都這樣。阿里·林嘴裡不住抱怨:「你們難道看不見嗎?你們把什麼都毀了。」

房間里突然響起里茨爾·布魯厄爾的聲音:「大人,這兒的局勢仍舊在我們控制之下。『無影手』的聚能者仍然在線。在核彈發射之前,我們其實不需要L1提供高空支援。弗恩說,從短期來看,沒有支援其實更好。雷諾特的有些人在掉線之前弄出了很大麻煩。攻擊計畫安排如下:七百秒後打擊南端市,緊接著,『無影手』會飛過協和國的反導彈發射場,我們親自動手幹掉那批反導導彈——」

布魯厄爾的回答變成了單向報告。長距離通話最後總是這樣。林已經不作聲了。勞突然感到後背涼颼颼的。陽光被擋住了。是雲嗎?他轉過身——發現至少這次,聚能者的遠望目光還是有意義的。唐從林身邊跨前一步,從木屋面向湖泊的窗戶向外望去。「哎呀。」侍衛輕聲說。

「里茨爾!我們這邊又有麻煩了,等會兒再跟你聯繫。」

來自「無影手」號的聲音仍在說個不停,但這時已經沒人在聽了。

北爪的湖水像巴拉克利亞神話中的女神一樣緩緩凝聚起來,越升越高,漫過阿里·林精心設計的湖岸。百萬噸湖水形成巨大的水柱,擋住了陽光。就算沒有了控制系統,園內湖泊仍然應該保持大致平穩。但敵人在驅動湖床的侍服閥,讓它們協同運轉……湖水震蕩,變成了巨大的災難。

勞猛地撲向甬道艙門,穩住身體,拚命抓住厚重的艙門。水牆朝木屋壓了下來,房子呻吟著,在每秒一米以上的水流衝擊下,窗戶迸成了碎片。

水牆變成了上千根長臂,伸過倒塌的牆壁。冰冷的水流涌過他的身體,將他扯離艙門。一聲尖叫,突然沉沒。一會兒工夫,勞淹進了水裡。唯一能聽到的就是他的木屋崩塌的巨響。他只來得及瞥了一眼:他的窩,他的表面裝飾著木紋的書桌,大理石壁爐。然後,海嘯緩緩推進,最後一堵牆壁垮下來了。勞置身渦流之中,被水流裹挾著向上抬升 。

他仍然浸在水裡,肺里憋得像著了火似的,身體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勞奮力掙扎著,極力透過水流分辨周圍環境。下方看得最清楚,他看到了木屋後面的綠色森林。勞向下游去,向有空氣的地方游去。

他出來了。勞猛地一震,最後一縷水流向上飛去。他自己則向那邊的開闊處飄行。一時間,勞孤身一人,只能勉強搶在舞動的湖水之前。四面轟鳴,勞從來不曾想到世上竟會有這麼可怕的響聲。聲音滑溜溜的,這是百萬噸湖水在涌動、擴散、墜落。水柱撞上洞頂,又向下奔流,而他正在下方。森林裡的蝴蝶已經不再吟唱,它們聚成一團,形成稀奇古怪的圖案。遠處還有什麼東西在空中飛舞。小小的一點一點,飄在洶湧的水柱旁邊。飛貓!它們好像一點也不害怕橫空舞動的水流。只見一隻飛貓噗地鑽進水柱,不見了,接著又鑽了出來,然後再一次下潛。該死的瘟貓,瞧這股機靈勁兒,准死不了。

他轉過身,透過水流望著園子的陽光。金燦燦的陽光照著下面的一片狼藉,照著陷在水流中、如同困在琥珀里的飛蠅似的人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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