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23

供人居住的泡狀氣囊和營帳外殼之間隔著一段空間,如果發生氣流外泄,這裡可以起到緩衝作用。這些年來,岡勒·馮一直把她的種植架放在這裡。如果出現壓力驟減,這個「農場」里的塊菌和岡勒·馮試種的堪培拉花卉就會大禍臨頭,死掉一大批。但直到現在,馮的「農場」也只佔這個死寂空間里的一小部分。范和伊澤爾·文尼見面的地方離那些種植架很遠。見面地點很冷,空氣幾乎停滯不動,唯一的光源是透過營帳外殼射進來的開關星越來越暗的微光。

范一隻腳鉤在牆上一處支撐點上,靜靜等待著。這一班一開始,他就採取了必要措施,確保這裡有足夠的定位器,四散在牆上。他身體周圍的空間里還有一些,即使在明亮的光線下,看到的也不過是幾星粉塵而已。這樣一來,雖然他現在獨自躲在暗角里,卻和身處作戰指揮中心差不多。在這個氣囊夾層里,他什麼都能看到,什麼都能聽到。有人過來了,動作小心翼翼。他的雙眼內部直接收到了圖像,效果跟青河頭戴式差不多。是文尼那小夥子,神色緊張,偷偷摸摸的。

文尼現在多大了?三十?已經不能算個孩子了。五官,還有那種嚴肅鄭重的神情……真像蘇娜。不是個能完全信任的人。不不不,絕不能完全信任他。不過,但願是個用得上的人。

內層氣囊呈弧形,文尼繞了過來,進入他的裸眼視力範圍。范抬起一隻手,小夥子猛然止步,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這麼步步留神,可文尼還是差點就徑直走過去了,沒看見隱在氣囊織料一個凹陷處的他。「我——你好。」聲音壓得很低。

范從牆邊飄出來,進入開關星亮光稍強的地方。「我們到底還是見面了。」他嘴角一挑,露出一個邪邪的笑。

「是……是啊,真的見面了。」伊澤爾轉過身來,久久凝視著他,然後——天啊!——微微一躬。很像蘇娜的那張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感覺真怪,我見到的是你,而不是范·特林尼。」

「表面上不至於有什麼區別吧。」

「哦不,大人,你不知道,確實有區別。你是特林尼時,很多小地方都跟現在不一樣。可在這兒,雖說光線這麼暗,你看上去卻完全是另一個人。要是勞或者雷諾特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哪怕只看十秒鐘,他們也會明白過來的。」

這小子的想像力未免過分豐富了。「這個嘛,接下來兩千秒內,他們能看到的只有我的定位器向他們提供的假情報。但願這段時間夠你學習了——」

「太好了!你真的能通過那些定位器看東西?能向它們輸入指令?」

「練習之後才能做到。」他向這小夥子演示著如何把小小的定位器貼近眼眶,怎麼接收附近定位器的信號,讓它們聯網工作,「公開場合別這麼做。併網通信波束非常窄,但還是有可能被發現。」

文尼像個瞎子似的直愣愣地瞪著前方,「啊,像有什麼東西在我眼球後面撓。」

「定位器在直接刺激你的視神經。一開始的時候,出現的視像可能很古怪,你可能完全弄不清楚是什麼。學會下達指令很簡單,只要稍加練習就行。可要想學會把這種對視神經的刺激轉化成真正的圖像……嗯,我看,這跟重新學慣用眼睛看東西差不多。」范估計,這跟盲人學習使用人造假眼一樣。有人學得會,有些人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竅門。他沒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反倒教了伊澤爾幾種練習圖案,讓他以後自己練習。

至於指令界面,到底教給他多少?范對這個問題考慮了很久。麻煩的是,伊澤爾知道他的底細,有能力出賣他。除了殺掉這小夥子,沒有其他解決辦法。他媽的,我布置了那麼多線索,條條線索都指向贊姆勒·恩格,可他竟然還是發現了。但願只是因為他有特別的家庭背景。范多年來一直很注意觀察文尼,不動聲色,也不露自己的底牌。他想看看這小夥子會不會使壞,也掂量著他有多大本事。他看到一個冒冒失失的愣頭青,在暴君統治下漸漸長大成人,但仍舊保持著比較清醒的頭腦。

等到決戰關頭,等范最終對勞和布魯厄爾下手的時候,他肯定需要幫手。千頭萬緒,他一個人難以顧慮周全。應該教這小夥子一些竅門……但許多個夜晚,范咬牙切齒,為自己即將傳授的那些高招痛惜不已——傳授給一個文尼家族的人!

伊澤爾學習指令集的速度很快。學會這個以後,進一步掌握范向他公開的其他技術就水到渠成了。完整視像當然來得慢得多,可是——

「我知道,你現在只能看到一點閃光,其他什麼都看不到。只管練習我教給你的那幾種圖案,幾兆秒之後,你就跟我一樣強了。」幾乎一樣強。

小夥子好像從他的話里得到了莫大安慰:「好,我一定認真練習,堅持練習。按你說的,只在我自己房間里練。我覺得……我也說不清楚,但就這一會兒,我覺得學到了許多本事,平時多少年都學不到的本事。」

安排的時間還有一百秒。提交給易莫金監控人員的偽裝是事先設定的,不能提前解除。沒關係,隨便對這小夥子說點什麼,來點套話就行。「你一向做得很好。我們聯手,一定能把哈默菲斯特的內部活動摸個一清二楚。」

「對。可學會了本事,以後就大不一樣了……大人,勝利之後,我們應該怎麼做?」

「勝利之後?」哪些情況是不能說的?「會……前途光明。我們擁有青河科技,還有一個已經足夠發達,很快就能利用這種科技的行星文明。單憑這一點,就是青河人有史以來面臨的最大商機。但我們能得到的還遠不止這些。只要有充裕的時間,我們會從開關星的物理規律中發現真正的奇蹟,可以用於我們的磁場吸附式推進器。還有,你也知道阿拉克尼的DNA多樣性,那也是一個巨大的寶藏,蘊含著無限驚喜,可以——」

「而且所有聚能者都會重獲自由。」

「對,對,那是當然。放心吧文尼,我們會救出特里克西婭的。」這是個代價高昂的許諾,但范沒打算違背這一承諾。特里克西婭·邦索爾得到自由以後,也許文尼可以冷靜下來,理智地考慮其他問題。也許。

范意識到小夥子正以奇特的眼神望著他。他剛才沉默得太久,就像話裡有話似的。他可不想給他這種感覺。「好吧,該說的差不多都說了。多練練輸入語法和視像圖案。我們的時間到了。」感謝貿易之神。「你先走,從原路回去。我給他們的假情報是你差不多到了交通艇氣密門,然後改了主意,決定回休息室吃早飯。」

「是。」文尼猶豫了一下,好像想再說點什麼。然後,他轉過身,繞過弧形內層氣囊飄走了。

范看著定格在他視像背景里的計時器。再過二十秒,他就會出發飄向相反的方向。定位器已經將兩千秒精心安排的謊言餵給布魯厄爾的聚能監控員。過一陣子,范會再次複核,看有沒有跟營帳其他部分的活動對不上口徑的矛盾之處。肯定有些地方需要再加工。要是敵人的監控人員是普通人,這類碰面安排起來輕而易舉。但跟聚能監控員打交道,你非得下大功夫才能不露出馬腳。

還有十秒。他望著一片昏暗中伊澤爾剛剛離去的方向。范·紐文一輩子都在人際關係、背叛欺詐里打滾,經驗之豐富無與倫比。可我究竟他媽的搞的什麼名堂,連這麼個小毛孩子都沒擺布好?至少沒有徹底擺平。蘇娜·文尼的幽靈突然間彷彿離他很近很近,她在放聲大笑。

「你知道,我們真的需要在哈默菲斯特布置那些定位器。」里茨爾·布魯厄爾每次做安全彙報都要提起這個話題,已經成慣例了。但今天,里茨爾的嘮叨中可能有了點新東西。

「安妮的人說他們還沒有完成徹查。」

副統領的身體朝他傾過來。這些年來,里茨爾的變化是最大的。最近一段時期,他值班的強度很大,差不多達到了百分之五十。但與此同時,他消耗了大批醫療資源,而且大大加強了他在哈默菲斯特健身房裡的鍛煉強度。說實話,現在的他看上去比早些年更健康。還有,經過這麼多年,他學會了如何既滿足自己的……需要,又不會不斷製造出一批又一批聚能者死亡案例。他已經成長成為一名靠得住的統領了。「你看過雷諾特最近的報告嗎,大人?」

「看過。她現在的估計是再過五年。」在徹查買賣人定位器這件事上,簡直不知安妮在搞些什麼。許多年前,托馬斯還頗有信心:負責在定位器中埋設後門的青河黑客再怎麼強,到底不是聚能者,也得不到聚能技術的支持。可現在他發現,這種青河系統的軟體方面可以追溯到八千年前,簡直深不可測。每過一年,安妮的聚能者都要把他們確保安全的截止線向後推一兩年。現在又來了這樣一份最新彙報。

「還得再等五年,大人,她還不如乾脆說『永遠做不到』好了。我們都很清楚,這種定位器有毛病的可能性是極其渺茫的。我的聚能監控員使用這種設備已經十二年了,用在青河營帳,用在廢棄的星際飛船上。什麼問題都沒有。當然,我的聚能者不是編程專家,但我告訴你,從這麼多年的表現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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