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21

最初,本尼的酒吧處於半合法狀態,不得不遮遮掩掩的。它是個看得見摸得著的證據,說明這裡存在著一個很大的黑市交易網。按易莫金人的標準,夠得上死罪了。最純粹的青河尼瑟語也有「黑市」這個詞,但意思只是「為避免冒犯某些客戶而不得不暗中進行的交易」。龐雜體周圍只有這麼個小小的社會,無論是交易還是賄賂,不久便會大白於天下,不可能成為秘密。酒吧開張初期,能保護它的只有奇維·利索勒特。但現在……正在準備食物飲料的本尼·溫高興地笑了。現在,只要他當班,他可以全天候經營這個酒吧。更妙的是,就算本尼和岡勒都下崗冬眠了,這個生意他父親自己幾乎也能料理。亨特·溫仍舊行動遲緩、恍恍惚惚,脫離聚能以後再也沒能重新撿起過去的物理專業。但他已經愛上了經營這家酒吧。他一個人打理店子時經常會出些奇事,有時候利潤會毫無理由地少了一大塊,有時卻又會一下子多出許多。有一次,他跟負責揮發礦提煉站的人換回了一種芳香漆。只要數量較小,這種漆挺好聞的,但塗在牆板上卻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臭氣。那段時間裡,營帳社交中心只好移到最大的娛樂室。亨特·溫還做了另一件大事:四個客觀年以前,他用整整一班時間攢下的好處券做了筆交易,結果是奇維的爸爸為酒吧設計出了一種適於零重力的松樹,還有附加的生態環境,裝點著酒吧的四壁和傢具。這地方變成了一個跟公園差不多的美妙所在。

儘管亨特已經下崗兩年了,但松樹和鮮花都還在。

本尼飄向吧台上方,穿過這一片翠綠,兜了一大圈。把飲料和食物分發給顧客們,收回來的是好處券——寫在紙上,保證以某種好處作為回報。本尼在特魯德·西利潘面前放下一個冰鑽釀品泡囊、一個餐桶。西利潘拋給他一張好處券,跟平常一樣,一臉佔到便宜的表情。他多半以為好處券上的許諾一文不值,方便的時候隨便做點什麼就行。

本尼笑容不改,繼續飄行。他沒必要跟他爭執。再說,從某種意義上說,特魯德的想法也沒錯。不過,酒吧開張初期以後,幾乎沒有拒絕兌現好處券的人。不用說,特魯德肯定會做缺斤短兩的事。特魯德可以讓聚能者提供服務,他只拿得出這種好處,而且兌現好處券時總要少些尺寸,或者是找不到合適的聚能專家,或者是服務時間不夠數,得不出最佳答案。但就算是特魯德·西利潘也不敢過於拖欠,欠的債總會還的。比如,零重力松樹就是他讓阿里·林設計的。紙上許諾的好處雖然在有些人眼裡沒什麼分量,但人人都知道托馬斯·勞的態度。不管他是出於對奇維的愛還是覺得這麼做對他有好處,反正統領大人的態度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青河營帳里的地下經濟活動受他的保護。

「嗨,本尼!這邊來!」上方桌旁的喬新朝他揮手。那張桌邊的人組成了「辯論俱樂部」,那是他們的專座。一班接一班,坐在那張桌旁的似乎都是同一批人。一伙人班次重疊的事很常見,他們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酒吧里其他顧客換了一茬,圍坐在那張桌旁的還是那些人,高談闊論爭辯著「最後會是什麼結果」之類的大問題。這一班裡,在那兒就座的是喬新,當然還少不了麗塔·廖,另外六個也都是老面孔,還有——哎呀,一個對那類大問題真的懂行的傢伙。「伊澤爾!我還以為你得再過四百千秒才露面呢。」真該死,要是早點過來,聽聽他們談的什麼就好了。

「嗨,本尼!」伊澤爾臉上露出他十分熟悉的笑容。真有意思,好長時間不見某個夥計,乍一見面,立馬就能看出這段時間在他臉上留下的印記。跟本尼一樣,伊澤爾仍舊是個年輕人,但他們誰都不再是毛頭小夥子了。伊澤爾眼角有了細得不怎麼看得出來的皺紋,說話時帶著一股從容自信,兩人在吉米·迪姆小隊共事時,本尼從沒發現伊澤爾有現在這種自信。「別給我勁兒太大的東西,本尼。才解凍不久,肚子不舒服。輪值安排提前了四天。」他指指吧台邊的樹狀輪值表。真的,已經自動更新了,混在其他許多小變動之中,剛才沒注意到。「看來安妮·雷諾特找我有事。」

麗塔·廖笑道:「就憑這個,咱們俱樂部就該好好辯論一下,看她找你究竟有什麼事。」

本尼從拖在身後的網兜里掏出飲料泡囊和餐桶分發給大家,他朝伊澤爾點點頭:「我給你弄點東西,好好安撫安撫你這身還沒化凍的皮囊。」

伊澤爾望著本尼飄回吧台與備餐台。本尼可能有辦法弄點不會折騰他胃的東西。過去誰能想到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誰都想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人會像今天這個樣子。本尼至少仍然是個貿易者,儘管他的交易規模小得讓人心碎。而我呢?我成了什麼?一個地下工作者,潛伏得如此之深,有時連他自己都被蒙過去了,真的把自己當成了自己偽裝的那個人。伊澤爾身邊坐著三個青河人,四個易莫金人,其中有些易莫金人比青河人跟他還要好。難怪托馬斯·勞現在辦事這麼順利,他真的已經把大家凝成了一個整體,儘管許多人都認為這個整體走的是貿易者的路子。勞還迫使大家從思想上接受了聚能這種奴隸體制。也許這麼做對所有人都是最有利的:伊澤爾的朋友們有了一定的保障,不必直面勞和布魯厄爾的厲害手段;勞和布魯厄爾也不必提心弔膽,整天考慮會不會有青河人在背地裡反抗他們。

「你怎麼提前解凍了,伊澤爾?」

文尼聳聳肩:「你問倒我了。再過幾千秒,我要去哈默菲斯特,到那時就清楚了。」不管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願別破壞我跟范的會面。

特魯德·西利潘從地面飄升上來,在一張空座位上坐下:「沒什麼大事。譯員和搞理論的聚能科學家幹起來了。今天早些時候剛剛解決。」

「可這還是說明不了雷諾特為什麼要改動伊澤爾的輪值表呀。」

西利潘翻了個白眼:「咳,雷諾特那個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沒什麼,伊澤爾,只是她覺得你是黎明時代的專家,沒你的話,我們的工作沒法辦。」

但要辦還是能照樣辦,伊澤爾暗想。他想起了與人力資源部主任的上一次交鋒。

麗塔道:「我敢打賭,肯定跟卡羅利加灣的事有關。你們知道的,孩子們都去了那兒。」麗塔說「孩子們」時,指的都是過去《少年科學講座》那一批蜘蛛人孩子。

「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喬新溫和地說,「小維多利亞已經成了個年輕女——成年人。」

廖氣惱地聳聳肩:「娜普莎和小倫克還是孩子。他們全都搬到卡羅利加去了。」

桌邊出現了憂鬱的沉默。對許多人來說,某些特定蜘蛛人的奮鬥史是一出遠未結束的戲劇。這麼多年過去了,人類現在可以更方便地得到更多細節情報,這齣戲也因此愈加豐滿。蜘蛛人愛好者追蹤的還有其他一些家庭,但昂德希爾一家仍然是最受歡迎的。麗塔當然是這一家子最大的追隨者,她的感情別人一眼就能看透。

特魯德顯然沒受憂鬱氣氛的感染:「才不是那麼回事呢,卡羅利加只是個騙局罷了。」

喬新笑道:「哎,特魯德,卡羅利加南邊一點確實有個發射場啊。那些蜘蛛人確實在那兒發射他們的衛星。」

「不,不,我的意思是,這一套卡沃萊特 的做法純粹是騙術。就是因為這個,才提前喚醒了伊澤爾。」他發現了伊澤爾的反應,於是笑得更開心了,「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對,意思是——」

特魯德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下去,古典文學這種瑣事他才不感興趣呢。「反正又是那伙譯員搞出來的鬼把戲,什麼有參照價值,比其他詞兒難懂多了。不管怎麼說吧,卡羅利加以南的高原上有些廢棄的礦井,一年前,有些蜘蛛人開始打起這些礦井的主意來了,想找出引力質量和慣性質量之間的區別。竟能幹出這種蠢事,真懷疑這些傢伙到底長沒長腦子。」

「這個想法本身並不愚蠢。」伊澤爾道,「做過一些實驗之後,你才能明白這種辦法行不通。」他想起這個項目來了。主要是逖弗國科學家搞的,但他們的報告人類很難弄明白。人類對逖弗語的理解從來沒有達到協和語那種深度。本來容小畢和其他幾個人有可能會精通逖弗語,但他們都在那次蝕腦菌失控中亡故了。

特魯德壓根兒不理會伊澤爾的不同看法:「最蠢的還是,那伙蜘蛛竟然當真找出了區別。還把這種蠢事四處張揚,宣布在高原上發現了反重力物質。」

伊澤爾看了喬新一眼:「這些你聽說過嗎?」

「我想是吧……」喬新有點吞吞吐吐。看來,直到現在,這件事仍然是個秘密。「雷諾特讓我跟做這方面研究的聚能者一起討論了幾次。他們想了解我們偵察衛星的軌道異常現象。」他聳聳肩,「軌道異常現象當然有,地下物質密度分析圖就是根據這個做出來的。」

「還有好玩的呢。」特魯德繼續說道,「做出這個大發現的蜘蛛人享受了大概一兆秒的榮耀名聲,然後,有人發現,這種奇蹟無法重現。幾千秒前,他們剛剛發表了正式聲明,說弄錯了。」他咯咯咯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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