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19

維基受的傷不算重,內臟器官有輕微出血,醫生很容易就控制住了。傑裡布甲殼上被砸得凹下去好幾處,幾隻胳膊也被擰得脫了臼。可憐的布倫特傷勢最重。

那個陌生的思拉克特少校盤問結束後,維基和傑裡布前往宅子的病房看望布倫特。爸爸已經在那兒了,坐在床邊的棲架上。從他們脫險到現在已經三個小時了,但爸爸好像仍然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布倫特躺在厚厚的墊子上,進食肢夠得著的地方放著喝水的吸管。他們進來時,他側過頭,肢腿微微一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只斷了兩條腿,加上子彈打穿的兩三個洞眼。

傑裡布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媽媽在哪兒?」維基問。

爸爸的頭沒什麼把握地搖晃著:「在宅子里吧。她說今晚一定來看你們,這會兒事情實在太多了。你們知道嗎?這件事不是哪個瘋瘋癲癲的小團體干出來的。」

維基點點頭。宅子里的警衛人員比平時多得多,外面還駐紮了更多身穿軍服的士兵。思拉克特少校的人問了一大堆問題,都是關於那伙綁匪的:他們的行為舉止、對彼此的態度、說話方式,等等。他們甚至想對維基用催眠術,擠出她記得的每一點細節。他們用這一招時應該事先告訴她,那樣的話能省下好多工夫:維基和戈克娜多年來一直想催眠對方,卻從來沒成功過。

沒有活捉一個綁匪。聽思拉克特的意思,至少有一名綁匪為避免被俘,飲彈自盡了。

「將軍需要明確綁架的背後主使者,協和國的對敵策略也會做出相應調整。」

「是金德雷國。」維基脫口而出。其實她沒有任何證據,只從那些人言談舉止判斷他們是軍人出身。但維基跟別人一樣讀過報紙,爸爸也時常跟他們說起征服暗黑期可能帶來的種種危險。

聽了她的判斷,昂德希爾聳聳肩:「可能吧。但對咱們家來說,最重要的是,從此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對。」維基突然大聲道,「爸爸!當然不一樣了,怎麼可能一樣?」

昂德希爾的身體好像縮小了一圈:「孩子們,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我絕不想讓你們受到這種傷害,我從來沒想……」

「爸爸,把大家哄出宅子的人是我和戈克娜——你別說話,傑裡布。我知道你是大哥,可我們總是能把你拉下水。」這是實話。有的時候,兩個小姐妹會利用哥哥的自大,有時則利用他的求知慾,比如這回去看異形展覽。還有的時候,利用的只是他對兩個妹妹的疼愛。布倫特則有他自己的弱點。「出了這種事,責任在我和戈克娜。要是沒有布倫特在博物館整了他們一下子,我們可能早就沒命了。」

昂德希爾做了個表示否定的姿勢:「不,小維多利亞,如果不是你和戈克娜,救援人員趕到時就太晚了。哪怕只晚一分鐘,你們就會全部被殺。而現在,只有戈克娜——」

「可是,戈克娜還是死了!」一瞬間,她堅強的甲胄粉碎了,維基失聲痛哭起來。她泣不成聲,奔出房間。她飛奔到大廳里,跑上中央樓梯,一路推開身著軍裝的士兵和一直住在宅子里的其他人。幾隻手朝她伸了過來,但後面有人喊著不要攔她。大家讓開一條路,任由她奔了過去。

維基跑呀跑呀,一直向上,跑過教室和實驗室,跑過中庭——過去她們經常在這兒玩,第一次遇見倫克納·昂納白也是在這裡。

最頂上就是那間小閣樓——當初她和戈克娜為了它苦苦央求,想了許多辦法,最後才爭取到手。有的人喜歡深深的低處,有的人卻喜歡高處。爸爸就最喜歡攀登高地,他的兩個女兒同樣喜歡從這個制高點俯視下面的一切。這裡還不算普林塞頓最高的地方,但也夠高的了。

維基跑進閣樓,猛地關上門。一路飛奔上來,她一時覺得有點頭暈。然後……她突然僵住,瞪著周圍的一切。那邊就是裝林妖幼蟲的玩具屋,過去五年里,她們一直在擴建,它已經越來越大。但隨著冬天一年比一年更冷,這個玩具屋漸漸不好玩了,林妖幼蟲都長出了翅膀,再想把它們看作小小的人可就不那麼容易了。這時正有十來只林妖在餵食器旁飛來飛去,撲扇著藍底紅外色斑的翅膀——那種花樣挺像宅子的護牆板。她和戈克娜總在爭論哪一隻才是這座玩具屋的女王。

她倆幾乎任何事都要爭個不可開交。牆邊還有一個用炮彈殼做的玩具屋,是戈克娜從下面弄上來的。這東西明明是戈克娜的,可維基還是跟她爭個沒完。

這裡,戈克娜的痕迹無所不在,但戈克娜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們再也不能一起聊天,連吵架都不可能了。維基差點轉身逃出這間屋子。她的甲殼下面好像被人掏了一個大洞,肢腿也被活生生從身體上扯下來。她只覺得空蕩蕩的,沒有著落。維基坐在一堆雜物上,渾身顫抖不已。

做爸爸的和做媽媽的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在孩子們看來,有些區別是一般家庭共有的:無論什麼時候,爸爸總在孩子們附近;他有無限的耐心,耍耍小性兒、哭哭鼻子,很容易讓他答應他們的要求。但舍坎納·昂德希爾也有一些特點,不同於其他爸爸:無論自然規律還是社會習俗,他總把它們當成一種障礙,必須動動腦筋,想辦法試探試探它們的虛實。無論他做什麼事,總是高高興興的,而且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當媽媽的——至少是他們的媽媽——卻不會隨時守在孩子們身邊,耍賴的手段在她身上多半沒用。維多利亞·史密斯將軍也不是經常不在,十天中總有一天會回到普林塞頓。如果他們去陸戰指揮部,媽媽跟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多了。如果要制定什麼非遵守不可的規定,肯定是她出馬,這些規定一旦制定出來,連舍坎納·昂德希爾都不大敢違背。還有,如果你闖下很大很大的禍事,那毋庸置疑,媽媽肯定在。

維基蜷縮著躺在屋角,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梯子上朝這間閣樓走來。她躺在這兒的時間肯定不超過半個小時。從窗口向外看,外面仍舊是涼爽、美好的下午。

響起輕輕的敲門聲。「維基?咱們能談談嗎?」是媽媽。

維基心裡湧起一股奇特的如釋重負之感:媽媽來了,太好了。爸爸肯定會原諒她的錯誤,爸爸總是原諒她們……可只有媽媽才能理解她犯下了多麼可怕的錯誤。

維基打開房門,低著腦袋退回房間里:「我以為你這會兒還忙著呢。」這時她才發現,媽媽穿著軍裝——黑色外套,黑色袖套,紅外色斑加紅色的肩章。在普林塞頓她從沒見過將軍穿軍服,就算在陸戰指揮部,這套軍裝也只適用於特別場合,比如向上級彙報什麼的。

將軍輕輕踏進房間。「我——我想過了,到這兒來比那些事更重要。」她讓小維多利亞坐到她身旁。維基坐下,綁架事件以來頭一次覺得心裡平靜下來。將軍把兩隻前肢輕輕搭在她肩上:「這件事上,有人犯了許多很嚴重的錯誤。你爸爸和我都是這麼想的。」

維基點點頭:「對,一點沒錯!」

「我們不可能讓戈克娜起死回生。但我們可以記住她、愛她,把導致這一切發生的錯誤糾正過來。」

「對!」

「你父親——還有我——過去總想管束你們,不讓你們遇上比較大的磨難,想至少等到你們長大以後再說。從某些角度來說,我們的做法也有道理。但我現在明白了,這麼做恰恰給你們帶來了最大的危險。」

「不……媽媽,怎麼連你都不明白?是我呀,還——還有戈克娜,是我們破壞了規定。我們騙了道寧上尉,你跟爸爸警告過我們,可我們根本沒聽進去。」

將軍的手輕輕拍了拍維基的肩膀。媽媽好像有點出乎意料,也可能是在生氣,維基說不準。媽媽沉默良久,最後開口道:「你說得對。舍克和我犯過錯誤……你和戈克娜也一樣。你們誰也不是出於惡意,但……現在你該明白了,只有良好的用心是遠遠不夠的。做某些事的時候,只要你犯錯誤,就會有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但你還應該這麼想:出事以後,你們表現得非常好——許多受過專業訓練的成年人都不會比你們更出色。你們救了蘇比斯莫家的孩子——」

「不,我們讓波爾伯冒生命危險——」

史密斯生氣地一揮手:「沒錯。女兒,這就是你應該從中學到的寶貴的一課。我這輩子一直在這麼做,不得不這麼做。」她又不作聲了。維基忽然覺得媽媽的思緒彷彿一下子飄到離自己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這時,她才真正認識到,媽媽不是自謙,就連她也會犯錯誤。幾個孩子從小到大一直無比敬重母親。她從來不說自己的工作,但他們還是打聽出了一些事。單憑這些事,媽媽就比所有驚險小說里的女主角加在一塊兒更了不起。但直到這時,維基才隱約明白了這些英勇業績背後的代價。她往母親那邊挪了挪,依偎著她。

「維基,當壓力落到你們背殼上的時候,你和戈克娜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你們四個全都是。代價是慘痛的,但如果我們——你——從中什麼都沒學到,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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