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16

倫克納·昂納白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下午。認識維多利亞·史密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到她近於歇斯底里地發作。中午剛過不久,微波通信線路上便傳來緊急報告,是舍坎納·昂德希爾。他不顧一切軍用通信優先順序別的規定,將綁架的消息告訴了將軍。史密斯甩下電話,緊急召集手下。突然間,倫克納·昂納白髮現自己從一個項目主管搖身一變,干起了類似……軍士長的活兒。倫克納調出將軍那架有三台螺旋槳的座機,又和下級職員檢查了一遍各項安全措施。他才不會讓自己的將軍冒風險呢。敵人最喜歡製造這類緊急情況,等你的眼睛只盯著這個問題時,就顧不上其他事了,到那時,他們才會朝真正的目標下手。

三槳飛機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便從陸戰指揮部飛到普林塞頓。但這架飛機不是空中指揮中心,現有的預算負擔不起這類設備。所以,在這兩個小時內,將軍只有一條速度很慢的通信線路。將近兩個小時,他們完全脫離陸戰指揮部龐大的指揮通信網路,儘管普林塞頓也有類似的指揮中心,但在飛機上卻無法利用。兩個小時里他們只能收到一些片斷情報,並以此為基礎,竭力組織協調各方面的行動。兩個小時的沮喪、惱怒和焦躁。好不容易挨到著陸,下午已經過去了一半。又花半個小時,才來到山頂大宅。

車子還沒停穩,舍坎納·昂德希爾已經拉開車門,催促大家趕緊下車。他一把拽住昂納白,對將軍道:「謝天謝地,你把倫克帶來了。我太需要你們倆了。」他帶著他們疾步穿過門廳,將他們拉進他在一樓的房間。

這些年來,昂納白無數次目睹過舍坎納處理十分棘手的問題:跟逖弗人的戰爭進行到一半時怎麼花言巧語打入陸戰指揮部;領導踏進深黑期的遠征;跟保守派做鬥爭。舍坎納並不是每次都能取得勝利,但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是滿懷信心,一肚子出人意料的主意,滿腦子出其不意的辦法。每件事都是一次了不得的實驗機會,一次奇妙的探索。哪怕失敗的時候,他也能從其中看到機會,開始另一次更加有趣的實驗。可是今天……今天的舍坎納是個絕望的人。他向史密斯伸出手,頭和手臂哆嗦得比平時厲害得多。「肯定能想出個辦法找到他們,肯定能行。我有電腦,還有直通陸戰指揮部的計算機鏈接。」這些設備平日里讓他如虎添翼,「我一定能把他們平安救出來。我知道,絕對可以。」

史密斯站在那裡良久,一動不動。她走近丈夫,伸出一隻胳膊,搭在舍坎納肩上,輕輕撫著他的背毛。她的聲音很輕、很沉重,像一個士兵撫慰自己即將崩潰的戰友:「不,親愛的,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房間外,下午的天色漸漸陰沉下來。一陣風呼嘯著吹進半開的窗戶,植物搖晃拍打著窗格。透過層層烏雲和灌木叢射進來的陽光喪失了其他色彩,只剩下陰慘的暗綠。

將軍站在那兒,和丈夫面面相覷,沒人開口。恐懼和慚愧徘徊在兩人之間,昂納白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觸到這種情緒。然後,突然間,舍坎納崩潰了,他緊緊抱著將軍,發出噝噝的抽泣聲。抽泣聲,風聲,除此之外,房間里鴉雀無聲。片刻之後,史密斯抬起後背的一隻手,輕輕向昂納白搖了搖,示意他暫時出去。

昂納白對她點點頭。長毛絨地毯上撒滿玩具,有的是孩子們的,有的是舍坎納自己的,但昂納白到底還是沒踩上任何一件,無聲地離開了房間。

正值太陽落山,又趕上雨雲密集,黃昏驟然變成了夜晚。設在宅子里的指揮中心只有幾個向外凸出的小窗口,到達那裡的昂納白沒注意到天色的變化。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史密斯才匆匆趕來,她對敬禮的下級們點點頭,坐在昂納白旁邊的棲架上。他用肢腿朝她比畫了個探詢的姿勢,她聳聳肩:「舍克不會有事的,軍士長。他去他的學生那兒了,做他現在能做的事。情況如何?」

昂納白將桌上的一沓談話記錄朝她一推:「道寧上尉和他的人這會兒還在房子里,沒派他們值勤,你要想問隨時可以問。但我們大家(從陸戰指揮部趕來的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清白的。不怪他們,是那些孩子太機靈了。」十分嚴密的安全措施卻敗在了幾個孩子手下。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孩子一輩子都在跟這類安全措施打交道,差不多什麼情況都了如指掌,又跟許多警衛是朋友。再說,在今天以前,來自外界的威脅從來只是一種理論,最多是偶爾有點這方面的流言而已。孩子們要是打定主意出去兜一圈兒,沒什麼能攔住他們。衛隊的人全是維多利亞·史密斯將軍親自選拔的,他們機警、忠誠。出了這種事,他們跟舍坎納·昂德希爾一樣難過。

史密斯把記錄朝他推回來:「好的,讓達拉姆的人重新上崗值勤,讓他們忙起來。搜索方面有什麼報告?」她向負責這方面的人招招手,自己也開始忙碌起來。

山頂大宅的指揮中心有很好的地圖,用於匯總情況的檯面。它的微波通信線路可以與陸戰指揮部保持雙向聯繫。不幸的是,跟普林塞頓方面的聯繫卻沒有這麼便利。需要好幾個小時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房間里隨時隨地人來人往,許多是剛剛從陸戰指揮部抽調過來的,沒有經歷今天發生在宅子里的大混亂。這是件好事,他們的到來沖淡了有些人臉上疲憊、緊張的神情。進展還是有的……有些令人鼓舞,有些則讓人平添幾分憂慮。

一個小時以後,金德雷情報處處長到了。拉奇納·思拉克特才上任不久,年紀不大,又是個逖弗人。這幾樣合在一起,乾的卻是這份工作,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奇怪。這人看樣子挺聰明,不過是一種書卷氣的聰明,缺乏咄咄逼人的氣勢。或許這樣也挺好。說實話,他們實在太需要精通金德雷國事務的人了。金德雷國是上次大戰期間從逖弗帝國分裂出來的小屬國之一,暗中支持協和國。但維多利亞·史密斯總認為,金德雷國必將成為心腹大患。不過也許她只是跟一般人的說法唱反調而已,這是將軍的一貫做法。

思拉克特在衣架上掛好他的雨披,解開背包,把裡面的文件放在上司桌上:「金德雷在這件事上陷得很深,將軍,都快陷到下巴了。」

「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史密斯道。昂納白知道她肯定精疲力竭了,但看上去仍舊那麼精神,幾乎跟平常的維多利亞·史密斯沒有區別。幾乎。還是像平時主持參謀會議時那麼鎮定從容,提出的問題也仍舊那麼一針見血。但昂納白還是看出了區別,將軍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絲心不在焉。不是焦躁不安,她的心思好像在別的地方,沉思著:「但是,在今天早上之前,金德雷捲入的可能性一直很低。有什麼新情況嗎,思拉克特?」

「兩次屍檢,兩份報告。現場被殺的兩名死者生前經過嚴格的體能訓練,而且不是運動員所受的那種訓練。他們的甲殼上有些舊傷,有一處明顯是經過修補的彈洞。」

維多利亞聳聳肩:「我們早就知道,這是職業行家乾的。國內目前仍有不安定因素,比如極端保守派,他們完全可能僱用專業人士出馬。」

「是有這種可能。但這一次肯定是金德雷,不是國內極端保守派。」

「找到確鑿證據了?」昂納白不由得鬆了口氣,馬上又為自己的反應深感慚愧。

「嗯。」思拉克特好像既在掂量這個問題,又在掂量問題的提出者。此人摸不透昂納白在指揮鏈上的位置(分明是個老百姓,可人家卻稱他「軍士長」)。年輕人,慢慢習慣吧。「金德雷人一向把他們跟宗教、教會的關係看得很重。但以前,干涉我們的國內事務時他們一直很謹慎,最多給幾個保守組織提供點資金而已。可是……今天他們總算露出馬腳了。這些人全都是金德雷的職業軍人。他們下了很大功夫隱藏自己的身份,但沒想到我們的偵察技術部門如此高明。對了,那種測試方法還是您丈夫的一位學生髮明的呢。我們從兩名死者的呼吸通道里採集到了一些花粉,這些花粉國內是沒有的。我甚至可以告訴您他們是從金德雷的哪個軍事基地出發的。那兩人潛入協和國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十五天。」

史密斯點點頭:「停留時間再長一些,就驗不出花粉了,對嗎?」

「是這樣,技術人員說,時間長了,就會被人體免疫系統排出體外。但就算沒有花粉,我們還是能看出個大概。其實,對方今天的運氣遠比咱們壞,他們還留下了兩名活著的目擊者……」思拉克特突然閉嘴,顯然意識到這一次跟平常的行動不一樣,通常意義上的成功很可能會被將軍視為慘敗。

將軍好像沒注意他的躊躇:「嗯,那對夫婦。帶小孩上博物館那兩位。」

「是的,長官。我之所以說敵人這次徹底搞砸了,一半是因為那對夫婦。昂德維爾上校(負責國內行動的處長)派人和他們談了一下午,他們非常希望能夠提供幫助。她從他們那兒了解到的情況已經以最快速度向您做了彙報,您的一個兒子推倒了一個展覽架,砸死了兩名綁匪。」

「然後,所有孩子都被抓走了,被抓走時還活著。」

「是的。但後來,昂德維爾又了解到一些新情況。我們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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