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06

時間到了光明中期,普林塞頓幾乎完全恢複了舊日的美景。在今後更涼爽的日子裡,這裡還會大興土木,建起露天劇場、漸暗期的豪華大廈、大學植物園。但60//19這會兒,街道已經盡復舊觀,中央商業區也已竣工,大學已經恢複了全部各年級的班次。

但在其他方面,60//19年不同於59//19年,也不同於過去一切世代的第十九年。世界進入了科技時代。過去河區低洼地一直是小塊農田,現在成了一個機場;城市最高的山頭上矗立著無數無線電發射塔,到了晚上,幾英里外都能看到天線頂端的遠紅外指示燈 。

到了60//19年,協和國的大多數城市都發生了類似改變。逖弗國和金德雷國的大城市也一樣。比較弱小的國家雖然變化沒有這麼劇烈,但畢竟也在變。即使以新時代的標準,普林塞頓仍然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地方。這裡發生的最重要的變化是外人看不到的,但它們卻是一場偉大革命的種子。

一個春雨瀝瀝的早上,倫克納·昂納白飛抵普林塞頓。他在機場搭上一輛計程車,沿著濱河公路向上駛入市中心。昂納白是在普林塞頓長大的,他過去那家建築公司也開在這兒。他到的時候店鋪大多還沒開門,計程車附近只有一群群來往奔忙的清潔工人。涼爽宜人的春雨中,店鋪和樹葉上的水滴映著陽光,五彩繽紛。倫克納喜歡老城的景色,這裡許多石頭建築經歷過三四個世代的酷熱嚴寒。新修的水泥磚石建築也依然沿用過去的樣式。

計程車駛出老城,向上駛向新區。這裡過去是皇室資產,被政府賣掉了,以資助大戰——這是他們這一輩的叫法,年輕人只稱之為逖弗戰爭。新區的一部分還是臨時性的棚戶區,高處的建築則已成了華堂廣廈。計程車繞著盤山公路向這片新區的最高處駛去。到處是茂密的蕨類植物,擋住視線,只有從稀疏處才能間或瞥見上面靠外緣的建築。大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卻看不見任何門衛。嗯,前面是一座豪宅。

舍坎納·昂德希爾站在車道盡頭,模樣跟豪宅頗不般配。雨不大,只是一層蒙蒙濕霧,但昂德希爾還是撐著一把傘,走上前來迎接昂納白。

「歡迎歡迎,軍士長!歡迎你!這麼多年一直逼著你光臨寒舍,你總算來了。」

倫克納聳聳肩。

「我有好多想向你顯擺的……就從這兩個挺重要的小東西開始吧。」他把雨傘一斜,稍停,兩顆小腦袋從他的背毛里探出來。兩個都是嬰兒,緊緊貼在父親背上。看樣子不比光明初期出生的正常嬰兒大,但已經大到挺逗人的地步了。「小姑娘叫娜普莎,男娃娃叫倫克納。」

昂納白盡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向前邁了一步。多半是出於友誼才給孩子起這個名字。老天哪。「很高興見到你。」即使在心情最好的時候,昂納白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最接近侍弄孩子的經歷是訓練新兵。這樣也好,可以拿沒經驗當借口。但願能矇混過關。

兩個小孩好像感覺到了他的厭惡之情,害羞地在父親背後躲了起來。

「別管他們。」舍坎納的態度是一以貫之的大大咧咧,「進門以後他們就會溜出來玩的。」

舍坎納領著他走進宅子,一路大談他有多少新東西想讓他看,倫克納終於過來他是多麼高興。這麼多年過去,昂德希爾變了,至少外表老了許多。再也不像原來那麼瘦骨伶仃,毛也換了好幾次,背上的毛是厚實茂密的父毛。在太陽的這個階段長出這種毛真是稀奇。受傷造成的頭部和上身的神經性顫抖好像比以前更嚴重了。

兩人穿過一個大廳(大得跟飯店休息廳一樣),走下一個寬敞的螺旋形樓梯,外面的建築重重疊疊,都是舍坎納的「寒舍」。這還有不少人,或許是僕役,但身上沒穿富豪人家僕役通常都穿的號衣。這個地方給人一種實用至上的感覺,像一家公司,或是政府機構。昂納白打斷對方滔滔不絕的話:「這些都是偽裝手段,對不對,昂德希爾?皇室根本沒把這塊地方賣掉,只不過轉讓出去了。」轉讓給情報部門。

「不是。真的。這塊地方是我的,我自己買的。可是,嗯,我在這兒做過許多諮詢工作,維多利亞——我是說協和國情報局,他們覺得,把實驗室設在這兒更有利於保密。我有些東西要請你看看。」

「是啊,你請我來不就是為這個嗎?舍克,我覺得你把精力用錯了地方,你想推動國家,讓全國都——在這兒談這些方便嗎?」

「方便,方便,沒問題。」

一般情況下,昂納白不會接受這麼隨便的一句話。但他已經意識到這幢大宅的安全工作是多麼完善。這裡的東西不少出自舍坎納之手,比如螺旋對稱式的房間。但維多利亞也留下了她的印記:到處埋伏著警衛(他總算髮現了),地毯和牆飾的風格簡潔利落。估計這個地方的安全程度不下於昂納白在陸戰指揮部的實驗室。「這麼說吧,你正在推動這個國家盡全力開發原子能。我手下管理的人員和設備比億萬富翁都多,其中有些人的聰明勁兒幾乎趕上你了。」儘管倫克納的軍銜仍舊是軍士長,但他的工作卻高出軍士不知多少倍。他現在的生活是過去那個只想當個建築承包商的倫克納做夢也想像不到的。

「好,好。你也知道,維多利亞對你很有信心。」他將客人領進一個大房間。這個房間布置得有點奇特,到處是書架,還有一張書桌,上面亂堆著報告、一摞摞雜亂無章的書、便條。書架都是固定的,構成了一片供小孩子玩耍的攀爬架,兒童書和艱深著作並列雜陳。兩個嬰兒從他背上蹦下來,飛快地爬上攀爬架,從天花板上向下窺視兩個大人。舍坎納把書籍雜誌從攀爬架下層踏板上推開,揮手請昂納白坐下。他好像沒打算改變話題,真是萬幸。

「這我知道。但你還沒看過我的報告。」

「在我手裡,維多利亞交給我了。可我沒時間看。」

「你應該看看!」絕密文件送給他,這個人居然沒時間看——這些事可是他搞出來的。「瞧,舍坎納,我這就告訴你,成不了。從理論上來說,原子能可以滿足我們的一切要求。可實際上——嗯,我們弄出了一批很厲害的有毒物質。跟普通放射性射線很相似,但能巨量釋放。做到這一點很容易。還製造出了一種鈾的同位素,這東西極難分解。不過我覺得,只要能讓它產生裂變,我們就有了一種威力驚人的炸彈:我可以給你你所需要的、能讓整個城市暖暖和和度過暗黑期的能量,不過卻是在不到一秒鐘內完全爆發!」

「太好了!這是個非常好的開頭。」

「非常好的開頭之後就沒有了。研究炸彈的那幫傢伙已經接管了我手下的三個實驗室。問題是,我們現在是和平時期呀。這種技術會慢慢泄露出去,首先進入礦山開採領域,然後就會泄露到國外。如果金德雷和咱們的老對手逖弗國弄到了這東西,想想看,會有什麼後果?天知道還有其他什麼人。」

昂德希爾那一身百毒不侵、漫不經心的甲胄好像終於被刺穿了:「是啊……很可怕。你的報告我沒讀過,但維多利亞經常到這兒來。技術可以給我們帶來奇蹟,也能造成巨大的危險。不能只要前一半,不要後一半。但如果不研究這個方面,我們是無法生存下去的。這一點我仍舊堅信不疑。你只看到了後一半。你瞧,我知道維多利亞還可以給你更多經費,協和情報局這方面的信用一向不錯。他們可以一連十年大把扔錢不要收穫。我們可以給你更多的實驗室,不管你要什麼——」

「舍坎納,你聽說過『研究曲線』嗎?」

「這個嘛,呃——」他當然聽說過。

「就說眼下,如果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錢,我可以給你弄出一台城市供暖設備,也許可以。但每隔幾年它就會出一次重大故障,就算它能『正常』運行,它釋放出的東西——比如說超高熱蒸氣——也會具有極強的放射性。進入暗黑期不到十年,你的城市居民就會統統死掉。研究進行到一定階段以後就會停滯下來,到了這個時期,朝裡頭扔錢扔人用處不大。這就是『研究曲線』。」

舍坎納沒有馬上回答。昂納白有一種感覺,對方的注意力已經轉向天花板,放到了他的兩個孩子身上。這個房間真是個奇怪的大雜燴:財富、天才特有的混亂(這倒跟過去的昂德希爾相去無幾),加上新出現的父親身份。地板上沒被書堆和小玩意兒遮住的地方露出豪華的長毛絨地毯,牆飾是那種昂貴得驚人的幻視風格。石英窗戶高齊天花板,鍛鐵窗格里飄進蕨類植物的芬芳。昂德希爾的書桌旁、書架邊都有電燈,現在已經關上了。

房間里只有窗外射來的陽光,被外面的植物一襯,微微有些發綠。這種光線,讀讀旁邊書籍的大標題倒也夠了。書籍種類五花八門,有心理學、數學、電子學,還有幾本天文學教材,一大堆兒童故事書。書摞成一堆堆,之間的空處散放著玩具、儀器。玩具到底是孩子的還是昂德希爾自己的?有些還真分不出來。有些小玩意兒看上去像旅遊紀念品,可能是維多利亞從她任職的各部隊駐地收集來的: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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