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的時光太遠, 如今住在這裡的, 大多是從外面遷移進來的, 僥倖活下來的後輩,也漸漸地忘記了先祖們做過的事, 立下的誓言。
符離舉著夜明珠,把這些壁畫從頭看到尾,最後一張圖是神龍破水而出, 翱翔於九天之上,地上是跪拜的人類。或許那時候的人類以後,千年以後, 人們還記得這頭神龍、還會跪拜他。
然而對於人類來說,一千五百年實在太長太長, 長得可以遺忘所有。
這些壁畫醜陋得可笑, 毫無美感可言, 身體比例不協調,頭髮身小, 完全不講究視覺, 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塗鴉。符離伸手摸了一下壁畫里跪拜的人,已經風化的石頭, 便掉落了一塊下來。
「梁天監十五年, 五村受水害, 幸得神龍相救,五村無人受難。然神龍力竭而死,舉村皆悲, 遇仙獻計,葬神龍於水中,鎖其神骨,令其神魂不散。今以此信警示後人,侍神龍不可斷之。梁天監十八年立。」
南朝的梁國……
梁天監十五年,按時間推算,應該是公元516年,山洞裡的壁畫花了三年時間才全部製成,也就是說在壁畫完成的第二年,這些村民就死於流寇之手。
兩三百人的生死,沒有壯烈,沒有情懷,他們死得無聲無息,在厚重的歷史中,甚至沒有他們的記載。
符離輕聲堵著壁畫上的字,轉身看向蚣蝮,心裡又堵又難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尚且如此,蚣蝮心情又該何等複雜?
恨了這些人類一千五百年,到頭來才發現,這些人類早因他而死,他自己也在水中遭受了漫長的禁錮。「他」確實復活了,但是卻不是化為神龍再度飛天,而是成為從河底爬出來的邪修,他為復仇而來。
造化弄人。
符離以前不明白這輕飄飄四個字的含量,到了今天終於明白了。這四個字太沉重,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蚣蝮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觸最後一幅畫上飛在祥雲中的神龍,石壁冰涼,神龍在蚣蝮手中,一點點化為粉末,只留下一塊凹下去的空白。
「蚣蝮大人?」符離看著壁畫一點點消失,想要勸說幾句,卻被庄卿攔住。
庄卿對他搖了搖頭,這段恩怨過往,誰也無法分辨對錯,外人更不可插手。
一幅幅壁畫在蚣蝮手裡消失,蚣蝮動作很慢,他彷彿把這些畫記在了心裡,然後再一點點毀去。這個時代的人類,早已經不需要其他人來拯救,他們自己就可以拯救自己。他又何必再留下這些東西,讓不知情的人當做一段神話故事來解讀呢?
還剩下了最中間的一幅。
神龍死去,村民跪拜於神龍四周,掩面痛哭。
蚣蝮盯著這幅畫看了很久,蜷起手指,把手背在了身後。神龍已死,不會再翱翔九天,這幅畫留下來,倒是很合適。
他轉頭看向陪他進洞的兩個後輩,忽然笑了一聲。在這片刻間,他烏黑的長髮如雪般瑩白,再也見不到怨氣衝天的模樣。
「走吧。」他彎腰拿起放在地上的玉骨傘,「早就該走了。」
他走出山洞,看著已經放晴的天空,上面掛著燦爛的太陽,整個世界看起來美好極了。他俯視著腳下的山與水,對符離道,「外面的世界,果然比水中美。」
移開遮在頭頂的傘,蚣蝮瑩白如玉的手露在了陽光之下。
「傘可以還給你了。」蚣蝮笑了笑,「我不再需要它。」就像人們,也不再需要神龍來救贖。
眼看著蚣蝮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符離急道:「蚣蝮大人!」
「我不是蚣蝮,只是他留下來的怨氣而已。如今怨恨的理由沒了,我也沒有再留在世間的必要。」蚣蝮笑得溫潤極了,就像是在生時的蚣蝮,和善俊美。
「不是的,那個孩子需要你!」符離撐開玉骨傘遮到蚣蝮頭頂,「他以後每一年,每一年都會來祭拜你,你若是消失不見,他一定會難過的。」
「孩子總會有長大的一天,自然也有忘記幼時天真的一日。」蚣蝮道,「我該感謝那個孩子,若不是他,我打不開鎖住我的鐵鏈,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陽與山水,這樣就好了。」
「可是我們需要你!」符離急道,「我們需要你,庄卿,你說是不是?!」他急切的扭頭看庄卿,想要他說點什麼。
「符離說得對。」庄卿道,「我們管理處有很多小妖,還有很多有趣的人類,修真界需要妖修們來維護秩序,我希望蚣蝮能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晚了。」蚣蝮搖頭,「我只是怨氣化形,並沒有真正的實體。」
當他移開玉骨傘時,就不可能再活下去。
一聲龍嘯從雲層中傳出來,霎時間金光大作,瑞氣千丈。
符離、蚣蝮齊齊抬頭,雲層中有頭似龍非龍的神獸破雲而出,盤旋在兩人頭頂。
「那是……」蚣蝮怔怔地看著頭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蚣蝮真身本體,在研究所里突然失蹤的石像。」庄卿躍至雲中,化為金龍,與蚣蝮盤旋在一起。隨後就見蚣蝮真身直直地飛了下來,與蚣蝮即將消散的怨恨之體融合在一起。
符離獃獃地看著金光與怨氣相融合,然後一點點凝聚成一頭真正的蚣蝮,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場真正的奇蹟。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些人類做到了,他們真的讓蚣蝮起死回生,再次翱翔於九天。
空中化為金龍的庄卿高嘯一聲,落到地上變為人形,走到符離身邊,敲了敲符離的腦袋,「把你的下巴收一收。」
「我想起在哪兒見過你了。」與身體融合的蚣蝮化為人身,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再完美不過。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庄卿道:「一千八百年,那頭小奶龍?」
「前輩。」庄卿恭恭敬敬朝蚣蝮行了一禮。
「你找的這個小夥伴倒是可愛。」蚣蝮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走吧。」
「去哪?」符離愣愣地問。
「當然是去你口中的管理處,我喜歡可愛的小妖,也喜歡有趣的人修。」蚣蝮變出一根玉笛在手中把玩,「現在的人修,都不抓妖了?」
「不能隨便抓,抓了要被罰款。」符離收起玉骨傘,收進自己的乾坤袋,「現在是和諧社會,提倡人妖和平共處,共建和諧美好的大家園。」
「那就更有意思了。」蚣蝮輕笑出聲,扭頭凝視著身後的山洞,看了很久後,才恢複笑臉:「走吧。」
山洞的石牆上,忽然多了一幅壁畫,畫上神龍盤旋在山頂,山底是安居樂業的人類,山美水清人更美。
清須與朝雲還在對付河面的怨氣,誰知道眨眼的時間,太陽出來了,怨氣沒有了,就剩下河對岸幽幽轉醒,一臉茫然的男人,還有一個抱著搪瓷杯傻樂的孩子。
這是怎麼了?
「天上好像有龍氣。」朝雲抬頭望天,今天的雲似乎格外怪異,竟然還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我們馬上去找符哥與老大。」朝雲收起發簪,嫌清須飛行速度太慢,她一把拎起人,就飛了出去。
「啊啊啊啊!」清須尖叫道,「朝雲道友,你可是女妖,溫柔一點好不好。」
「女妖就要溫柔一點,我懷疑你有性別歧視。」朝雲咧嘴一笑,「道友,這樣可不好哦。」
下一刻,她飛得更快了。
清須的「啊啊啊啊」也很快變成了「啊!」
「前面好像來了兩位小友。」蚣蝮站在雲頭上,遠遠就看到一個漂亮女人拎著男人過來,她手一掄,男人便摔到了他們腳下。
「小友,你太客氣了,見我無須行如此大禮。」蚣蝮笑眯眯地彎腰看了清須一眼,「你這麼熱情,我怎麼好意思?」
清須從雲上爬起來,正打算回一句嘴,但是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好看到極致的男人,氣勢頓時弱了一半:「讓道友看笑話了,這只是意外。」
「老大,查清怨氣的源頭了嗎?」朝雲落到符離與庄卿面前,見他們身邊還有一個修為深不可測的妖修,拱手向他行了一禮:「見過前輩。」
「無須多禮。」在美人面前,蚣蝮向來溫柔又體貼。
「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庄卿對朝雲道,「回覆總部那邊,說洪水危機已經解除。」
「好的。」朝雲掏出手機,開始發工作郵件給那邊。很快安全總部回覆,問起石像一事。
「就說石像變成妖怪飛走了。」庄卿看了眼蚣蝮,「在我們的控制範圍內。」
「這是何物,為什麼你們人手一部,就連陰差都有,難道是修真界最近流行的東西?」蚣蝮對朝雲手裡的手機很好奇,「看起來挺有意思。」
於是符離開始給蚣蝮講解什麼叫手機,又該怎麼用,還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了蚣蝮操作。沒一會兒,這兩個都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妖,就開始驚叫連連的打俄羅斯方塊,彷彿這是什麼驚險無比的遊戲。
庄卿:……
朝雲、清須:為什麼這些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