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04

以前從來不像現在這樣,以前鑽黑窟窿一直挺好玩兒。密道里一團漆黑,但前後有阿姆迪,鼻子不住拱著他,找方向不成問題。換成其他時間,像這樣在黑窟窿里摸索准讓兩人興奮不已。組件拉成一線後阿姆迪變得稀里糊塗的,換個時間,傑弗里準會被逗得樂不可支。

可現在,只要阿姆迪一發愣,傑弗里便怕得要命。傑弗里爬不快,不斷被後面的組件踩上腳後跟。「我最多只能爬這麼快。」褲子的膝頭已經被堅硬的石頭地面磨破了。他使出吃奶的勁頭,總算快了一點,膝蓋在硬石頭上不住磕著,但他只是模模糊糊覺得有點疼。前面的組件停住腳步,他一頭撞在阿姆迪身上。那隻組件好像拿不定主意:「這兒有個岔路口,我說咱們應該……咱們該怎麼辦?」

傑弗里向後退了退,腦袋撞在這個黑窟窿的什麼地方。這一年來,正是因為阿姆迪的信心、樂觀,他才能支撐下來。可現在……突然間,他覺得四面的石壁彷彿向自己擠壓過來。只要這條甬道再窄幾厘米,他們肯定會被卡在這兒,一輩子都別想出去。

「傑弗里?」

「我——哪條道是向上走的?」

「等等。」打頭的組件沿著一條岔路向前探去。

「別走太遠!」傑弗里喊道。

「別擔心。我……它 知道什麼時候該回來。」過了沒多會兒,前面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掌聲,開路的組件回來了,把它的鼻子貼到他臉上,「右邊這條向上。」

沒等兩人爬出十五米,阿姆迪聽到了動靜。「追咱們的人趕上來了?」傑弗里問。

「不,我是說,我也說不準。先等等,我再聽聽……聽到了嗎?黏黏的,像糖漿。」是油。

不能再等了。傑弗里拿出最快速度,沿著密道向上爬去。腦袋撞上洞頂,胳膊肘磕磕絆絆,傑弗里一概不管,只顧向前爬。臉劃破了,淌下一股血。

灌油的聲音連他都能聽到了。

坑道變窄了,兩邊的石壁緊緊擠壓著他的肩膀。前頭的阿姆迪道:「是條死路——不然就是到出口了!」傳來刨牆的刮擦聲,「我推不動。」幼崽掉過頭來,連拱帶鑽,從傑弗里的兩腿間擠到後面,給他騰出位置,「推上面,傑弗里。跟我在穹隆里發現的那個密道口一樣,是從上面翻開的。」

眼看到了門口,可這條討厭的隧道竟然在這兒變窄了。傑弗里縮起肩膀,儘力向前擠去。他狠推暗門上部。動了動,也許開了一厘米。他再向前蹭近些,身體壓得扁扁的,連氣兒都喘不上來了。他使出全身力氣,拚命一推。那塊石頭向外翻去。一道亮光射在他臉上。外面其實也沒多亮,而且他仍舊陷在七拐八繞的石牆裡,但傑弗里只覺得平生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景色。再往前半米,他就能出去——只是,他已經卡住了。

他掙扎著,又向前蹭了一點點,反倒被卡得更緊了。身後的阿姆迪摞成一堆:「傑弗里!我的後腳已經踩在油里了。油從密道里漫過來了。」

慌了手腳。一時間,傑弗里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麼近,這麼近了,卻……現在已經能辨別出顏色,只見兩手血糊糊的。「退後!我脫了衣服再試一次。」

差點無法退後,卡得就有這麼緊。但總算退出來了,他側過身體,扭動肩膀,扒下外套。

「傑弗里!兩個我已經在……油里了。喘不上氣兒。」幼崽在他身邊擠成一團,毛上是滑膩膩的油。滑!

「先等等!」傑弗里在阿姆迪的毛上一陣亂蹭,雙肩糊了一層油。兩隻胳膊並在一起向前伸,腳後跟在狹窄的巷道里蹬著,一點一點向前擠去。在他身後,阿姆迪發出一陣陣吹哨似的憋氣聲。卡住了。擠,擠啊。一厘米,又一厘米。突然間,肩膀出去了,這下就輕鬆多了。他跳到地上,轉身抓住最近的阿姆迪向外扯。那隻幼崽卻掙脫他的手,嚷嚷了句什麼,既不是爪族語,又不是人話。傑弗里見幾個組件黑乎乎的影子正拽著視線之外的什麼。片刻後,一團涼冰冰、濕漉漉的毛球跌進他懷裡,一秒鐘後,又跌下來一個。傑弗里將兩隻組件放下地,揩乾凈糊在它們嘴巴、鼻子上的油膩。其中一隻打了個滾,爬起來,使勁抖毛,另一隻也開始連咳帶喘。

與此同時,其他組件一個接一個跳出洞口。八隻組件身上的油加在一塊兒,真有不少呢。組件們亂七八糟擠成一團,彼此擦拭震膜。嗡嗡嗡嗡,咿咿呀呀,發出的聲音完全沒有意義。

傑弗里從朋友身邊走開,朝亮處走了幾步。兩人站的這塊地方正巧被石牆擋住……運氣真好。他聽到拐角外面有鐵先生部隊的號令聲。傑弗里爬到牆角邊,偷偷張望。一時他還以為自己和阿姆迪又繞回了內城——外面全是兵,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們一直是他的保護者。

腿被撞了一下,一隻阿姆迪從他腿邊探頭向外望。「噢,咱們和鐵先生的部隊中間隔著一個大油潭。我——」

轟隆一聲巨響。不像炸藥爆炸的聲音,來得飛快,只響了一秒,然後就過去了,留下一陣隆隆聲。又鑽過來兩隻阿姆迪,支著腦袋從牆角向外張望。那油潭變成了熊熊燃燒的一片火海。

藍莢駕著著陸艙飄行在城堡牆外兩百米處,就在鐵先生手下的共生體紛紛湧上城堞的地方,飛行高度離地只有一人多高。「我們只要在這兒飄著,就能把守軍嚇跑。」行腳說。

范轉頭向後看,木女王的部隊已經控制了戰場,正沖向城堡外牆,最多再過六十秒,便將與鐵先生的部隊交手肉搏。

叭!藍莢的語音合成器里傳出一聲大叫,范趕緊向前看。「老天!」他輕聲道。內城的士兵點燃火把,扔下內外城之間積滿油的空地。藍莢飛近了些,只見兩堵城牆之間全是一汪一汪燃油。外城牆上的守兵與城堡的聯繫被徹底切斷,就連他們把守的外城牆也被卷進了熊熊烈焰,沒有著火的只有一段三十來米寬的缺口。

飛行器飄蕩著又升高了些,在大火引起的上升氣流中搖搖晃晃。城牆根下的緩坡大多淹沒在燃油中。這些城牆比堪培拉的更複雜,牆根許多地方掘出迷宮似的暗道或小洞。像這樣修造軍事防禦建築,未免太蠢了些。

「傑弗里!」約翰娜大叫起來,手指沒有起火的那道缺口上的某一處。范一瞥之間,覺得好像看到什麼東西縮進石頭背後。

「我也看到了。」藍莢一斜飛行器,對準城牆向下飄去。約翰娜的手死死抓住范的胳膊,推著、搖著。行腳也喊著什麼,混在一起,姑娘的話范只聽清了一句:「救救他,救救他。」

片刻間,他們彷彿馬上就能把孩子救出來。鐵先生的部隊已經退下去了,下面雖然有油,一時還沒起火,連上升氣流都沒有剛才那麼強。這麼有利的條件,藍莢居然喪失了對著陸艙的控制。開始只是稍稍有些傾斜,但藍莢沒理會,飛行器歪歪斜斜滑向地面。不是高速墜落,但范清清楚楚聽到一側的起落架發出咔嚓的斷裂聲。藍莢撥了撥操縱桿,飛行器依靠另一側起落架著地。射線槍也槍口朝下扎進泥土裡。

范凌厲的眼神死死瞪著車行樹。他早知道會出這種事。

拉芙娜:「出什麼事了?還能飛起來嗎?」

藍莢的枝條猶豫不決地在控制面板上擺弄了一會兒,這才朝范做了個樹族聳肩的動作:「還能飛,但太費時間——」他解開固定索具,拔掉將小車固定在甲板上的別銷。前面的艙門滑開了,戰鬥的喧囂、炮火的轟鳴頓時湧進船艙。

「你到底想幹什麼,藍莢?!」

車手聽見了問話,枝條朝范一揚:「去救那個孩子。附近這一片用不了多久就會起火。」

「如果我們把著陸艙扔在這兒,大火會把它燒個稀巴爛。藍莢,你哪兒都別想去!」他身體一傾,一把抓住對方靠下的枝條。

約翰娜害怕極了,只覺得一陣莫名恐慌,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望望那個。「別這樣,求你們——」拉芙娜也在線路上大喊大叫。范全身綳得緊緊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車手身上。

藍莢在狹窄的船艙里猛地向范斜過身體,枝條一伸,幾乎杵在范臉上。語音合成器發出變腔變調的怒吼:「不聽你的,你想拿我怎樣?我去,范閣下,去證明我不是哪個天人的走卒,你能證明像我一樣嗎?」

他不說了。一時間,車手和人類怒目相對,相距只有幾厘米。范鬆開了手。

叭。藍莢的枝條一收,滾向艙門。小車的第三隻輔助輪伸向地面,他搖搖晃晃滾出艙去。范仍舊一動不動。我也不是什麼天人的程序。

「范?」女孩兒仰頭望著他,拽著他的衣袖。范使勁搖搖頭,甩開頭腦里的噩夢。他又能看清楚了。那個行腳也跳出著陸艙,四個成年組件嘴裡叼著短劍,腳爪上的鋼尖閃閃發亮。

「好吧。」范撥開一個儲物格,掏出他藏在裡面的一把手槍。著陸艙已經被藍莢弄壞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下船步戰。

盡人事聽天命吧。這個念頭一起,范只覺得肩頭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呼吸都輕快多了。他甩開墜機時摔壞的座椅,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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