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02

兩天多了,傑弗里看到天空的時間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和阿姆迪躲在保護飛船的巨大穹頂下,安全倒是安全,可外面的動靜一點都看不到了。要不是有阿姆迪,我在這裡面連一分鐘都待不下去。現在簡直比他剛到秘島時還糟,殺害媽媽爸爸的壞人離他們只有幾公里,還搶走了鐵先生的不少大炮。最近幾天,大炮一響就是好幾個小時,轟隆隆,轟隆隆,震得地面晃個不停。有的時候,連穹隆厚厚的石牆都像要轟塌了似的。

吃的東西由別人給他們送進來。兩個孩子或是坐在飛船控制間里,或是照料沉睡在冬眠箱里的其他人類孩子。簡單維護工作傑弗里還記得,他天天都做。可只要透過冷冰冰的透明棺材蓋向裡面張望,傑弗里總是覺得非常害怕。有些孩子幾乎沒怎麼呼吸,棺材裡的溫度好像也太高。可他和阿姆迪都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幫他們。

今天還是老樣子,但卻充滿歡樂。長時間的無線電靜默打破了,阿姆迪傑弗里還有鐵先生現在可以跟拉芙娜直接說話!再過三個小時,她的飛船就到了!連炮擊都停下來了,好像連木女王也知道末日已經來臨。

還有整整三個小時啊。如果只有他自己,傑弗里肯定會急得上躥下跳,不知該做什麼才好。他九歲了,已經是個大人了,自然也像大人一樣,有天大的煩惱。幸好還有阿姆迪。從很多方面來說,這個共生體比傑弗里聰明得多,可他到底是個小孩子,恐怕只有五歲——阿姆迪自己也說不清,只能猜到這個地步。除了專心思考大問題時,這孩子簡直一刻都安生不了。跟拉芙娜說話以後,傑弗里想坐下來,像大人一樣,好好操操心。可阿姆迪不停地在船艙里追著他不放,前後左右瞎嚷嚷,一會兒用傑弗里的聲音,一會兒用拉芙娜的聲音,還不斷有意地向他身上撞。傑弗里跳起身來,恨恨地瞪著這個淘氣包。真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他突然想到,拉芙娜會不會也這麼看我?想到這個,他既高興又難受。嗯,現在他應該負起責任來,比如說耐住性子。一個組件直奔過來,正要從他的兩腿間躥過,他一把抓住這個亂掙亂踢的小東西,把它舉到眼前。其他組件興奮地一擁而上,從四面八方撞著他。

兩人倒在乾枯的黴菌叢里,扭打了一會兒。「出去轉轉,出去轉轉。」

「咱們得留在這兒,等著拉芙娜和鐵先生。」

「別擔心,記著時間就行。」

「好吧。」去哪兒呢?

兩人走過點著火把的昏暗的大廳,來到穹隆內牆的一排通風窗前。傑弗里東張西望,四下里一個人都沒有。沒什麼不同尋常的。鐵先生非常擔心木女王的間諜混進飛船,連他自己的士兵都很少進來。

內牆阿姆迪傑弗里以前就探過。隔音墊下,石牆又潮又冷,還有些通向外面的窟窿。肯定是通風用的,可為什麼那麼高?快十米高了,那兒的牆壁已經開始向內彎曲,形成弧形的拱頂。砌牆的石塊很粗糙,還沒來得及好好打磨。為了搶在木女王打來之前完成這個保護飛船的穹隆,鐵先生的工人幹得非常匆忙。什麼都沒磨光,隔音墊上也沒有裝飾。

在他前後的阿姆迪嗅著牆縫和新抹的灰漿,傑弗里懷裡的組件也協調一致地動彈起來。「哈!快來,我早知道,這些灰漿肯定會脫落,裡面的石塊可以摳出來。」共生體說。傑弗里鬆開手,阿姆迪全體沖向一個牆角。看上去跟別的地方沒什麼區別,可阿姆迪伸出五雙爪子,使勁刨著。

「就算把石頭刨出來,又有什麼用處?」傑弗里以前看著這些石塊被工人們吊下來,安放就位。每塊差不多都有五十厘米見方,一排排錯開砌好。刨出一塊來,只會發現前面還有另一塊擋著。

「嘿,嘿,我不知道。這件事兒我早就瞧在眼裡,專門等到咱倆閑得沒事的時候打發時間……喲,灰漿把我的嘴唇燒了一下。」刨刨刨,阿姆迪把一塊跟傑弗里腦袋差不多大小的石塊傳到身後。砌牆石里真的有一個洞,大小剛夠阿姆迪的一個組件鑽進去。一隻組件嗖地躥進那個小窟窿。

「高興了?看夠了?」傑弗里撲通一聲趴在窟窿邊,盡量朝裡面看。

「你猜怎麼著?」正湊在他耳邊的一隻組件發出阿姆迪的尖叫聲,「這兒有一條隧道哎!不是又一堵石頭牆。」一隻組件一扭身,擦過傑弗里,消失在黑洞洞的窟窿里。秘密隧道?未免太像講述尼喬拉時代的童話故事了。「傑弗里,這兒挺大的,完全長大的組件都進得來。要爬的話,連你都能擠進來。」又有兩隻阿姆迪鑽進洞口。

沒準兒裡面真的大得能讓一個人類小孩兒鑽進去,可入口太窄,連幼崽都只能硬擠。傑弗里沒辦法,只能拚命朝裡面張望。留在洞外的阿姆迪把看到的告訴他。「——裡面好長,我已經轉了好幾個彎了,打頭的我朝上面鑽進去了,比你的頭還高。變窄了,我只能排成一列走。」阿姆迪的聲音興奮極了,比他平時打打鬧鬧還來勁。又有兩隻組件一頭扎了進去。這場探險真的越來越有意思了——可惜沒有傑弗里。

「別走太遠,小心出事。」

還有兩隻組件留在洞口,和他在一起,其中一隻抬頭望著他:「別擔心,別擔心。這條隧道不是碰巧空出來的,我覺得好像是先在石塊上挖好了槽子,砌牆時才會弄出隧道。是有意搞的。可能是鐵先生特意留的救生通道。我沒事,我沒事。哈,哈,嗚哈哈哈哈。」又一隻鑽了進去。又過了一會兒,最後一隻也拱進洞口,不過走得不遠,阿姆迪還能繼續跟他說話。這回這個共生體可算高興了,自顧自地唱著、吠著。這傢伙打什麼主意,傑弗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在玩一場傑弗里永遠別想玩的遊戲。組件拉成一串時,阿姆迪簡直滿腦子怪念頭。討厭。這下可好,他玩進了石頭裡,除了前後的組件,完全聽不到外頭任何人的思想聲——準保比什麼都來勁。

傻裡傻氣地哼哼唱唱繼續了一會兒,接著,阿姆迪的聲音幾乎恢複了常態:「哎,這條隧道分成好多岔道,可以去好多別的地方。前頭的我碰上一個三岔路口,一條向下……我要是再多幾個組件就好了,可以各走一條道。」

「哼,別做夢了!」

「嗯,好吧,今天走上頭這條岔路。」安靜了幾秒鐘,「這兒還有扇小門!門真小,像只能裝進一隻組件的小房間上的那種。沒鎖哎。」最前頭的組件傳出石頭門軸轉動的聲音,直傳到傑弗里耳邊,「哈!看見光線了!就在上頭一點,有扇窗戶。聽到風聲了嗎?」又傳出風聲、從秘島方向飛來的海鳥的叫聲。聽上去真的太棒了,「嗯,嗯,這得費點事。可我非爬上去不可,想瞧瞧外頭……傑弗里,我看見太陽了!我出來了,正坐在穹隆拱頂外頭哩。能一直看到南邊老遠的地方。哎喲,那邊好大的煙。」

「能看見山頭嗎?上面情況怎麼樣?」傑弗里問離他最近的組件,從洞口還勉強能看見它那身黑白相間的毛。至少阿姆迪還跟他保持著聯繫。

「比上個十天里顏色深了些。看不到兵。」傑弗里聽到一聲阿姆迪中轉過來的炮響,「倒霉,還在打炮……剛好打在拱頂那一面。山頭肯定有人,在我的視線下面一點,被擋住了,看不見。」木女王,終於殺過來了。傑弗里哆嗦了一下,又氣又怕。氣的是他自己看不見,又怕真的看見什麼可怕的事。有時他會做有關木女王的噩夢,夢見她是什麼樣子,怎麼殺害爸爸媽媽和約翰娜。雖然從來沒有什麼真切的形象……但夢得多了,真切得彷彿是他自己的記憶。鐵先生肯定會打敗木女王的。

「噢,噢。咱們的老朋友泰娜瑟克特從內城過來了,看樣子是朝咱們這兒來的。」阿姆迪撒腿往回跑,一路上磕磕絆絆,最好別讓泰娜瑟克特知道他們發現了這條隧道,他準會命令他們離它遠點。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半數阿姆迪從牆裡蹦出來。第四隻有點左搖右晃,頭暈眼花。傑弗里說不清是因為它自己拉得太遠,還是因為洞里還有幾個,共生體暫時被切斷了。「鎮定點兒,做出平常的樣子。」

接著,另外幾個也鑽了出來,阿姆迪定定神,拉起傑弗里,拔腿便跑:「到通信機那兒去,假裝一直在聯繫拉芙娜。」阿姆迪知道得很清楚,飛船半小時後才能折回來。說實話,鐵先生手裡的飛船減速公式還是他算出來的呢。這些顧不上了,兩人你追我趕,三步並成兩步,奔上飛船舷梯,一頭撲到通信機前。剛剛把天線拉到信號接收狀態,穹隆西邊的大門便打開了。外面的天光映出一名衛兵的剪影,還有泰娜瑟克特——單獨一個組件。衛兵退了出去,關上門。身披斗篷的單體踏著地面的苔蘚,慢慢朝他們走來。

阿姆迪迎了上去,嘴裡胡扯著他們是怎麼怎麼想跟拉芙娜聯繫,但無線電通信怎麼也搞不好。這個謊撒得有點笨,傑弗里心想,阿姆迪還沒從剛才的石牆探險中鎮定下來。

單體看看阿姆迪身上蹭的白灰:「爬牆去了,對不對?」

「什麼?」阿姆迪自己互相瞧了瞧,發現了身上的灰。平常他一直挺機靈的,不像今天這麼笨。「嗯。」他臊眉耷眼地說,拍拍身上的灰,「你不會告訴鐵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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